光绪八年的冬天,对苏州林府而言,显得格外漫长不同寻常。
表面上依旧按着年节习俗准备着祭祀、洒扫、置办年货。
一股隐秘紧张的筹备气氛,却在“致远斋”和“墨韵斋”之间悄然流动。
林怀远变得更加忙碌。
他不仅要处理日常的家族事务,应对年关各方关系的打点,更要秘密调动大笔资金。
通过林福经营的几条隐蔽渠道,一部分金银被兑换成更加便于携带和流通的鹰洋、英镑汇票。
另一部分,则按照林承志“投资指南”中风险最低的建议,开始尝试性地购入一些美国铁路债券的受益凭证。
这在这个时代的中国商人中,无疑是极为超前和大胆的举动。
每一次资金的流出,都让林怀远心惊肉跳,但想到儿子的判断和那份对未来的承诺,又强迫自己坚持下去。
林怀远对家族产业的掌控也变得更加严密。
他借年底盘账之机,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几个被发现与王启仁有过密银钱往来的中层管事,其中就包括库房的张管事。
这一手敲山震虎,压制了内部某些蠢蠢欲动的势力,也让潜在的矛盾更加激化。
林承志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
在周先生的辅助下,他每日花大量时间与布朗先生留下的几位美国友人进行英语会话。
熟悉美式发音和日常用语,了解美国的社会风俗、校园生活乃至饮食习惯。
他学得极快,举一反三,让那几位洋人啧啧称奇。
林承志开始系统地将自己脑海中关于未来几十年关键科技、经济节点的重要信息。
用只有自己能完全理解的密码和符号,分门别类地加密记录在一些特制的、看似普通的笔记本和商书夹页中。
这些,将是他未来在美国安身立命、攫取财富的最重要资本。
“先知”是最大的优势,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母亲陈氏将所有的担忧与不舍,都化为了无声的行动。
她亲自带着丫鬟仆妇,日夜不停地为儿子赶制四季衣衫。
从贴身的丝棉内衣,到厚实的缎面棉袍,再到适合西洋场合的西装。
每一件都针脚细密,用料考究。
她生怕儿子在外缺衣少穿,受了委屈,恨不得将整个家都给他打包带上。
“志儿,这些棉衣都要带好,听说北边冬天冷得能冻掉耳朵……”
“这西洋衬衫的领子,怎么这么硬?穿着能舒服吗?”
“这些常用的丸药、膏药都带上,头疼脑热的,也好应个急……”
陈氏一边整理,一边不住地念叨,常常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
林承志总是耐心地听着,安慰着,心中充满了对母亲的愧疚与感激。
这一别,至少是数年,甚至可能更久。
母亲的牵挂,将是他远行途中最温暖的行囊。
王启仁在接到林承业那封措辞疯狂的信件后,脸色变得异常狰狞。
“好!好一个林怀远!竟然铁了心要送那小杂种飞走!
既然如此,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他即刻召见了钱友亮。
“钱老弟,计划必须提前了!”王启仁眼中凶光毕露。
“就在他们年后动身去上海的路上动手!
记住,我不要他的命,但要让他变成彻底的残废!
最好是打断他的腿,或者弄瞎他一只眼!
让他这辈子都只能是个窝囊废!
事成之后,我再加三百两!”
钱友亮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与残忍。
“王老爷放心!吴江那段芦苇荡,就是他的鬼门关!
我已经安排好了人手,绝对万无一失!”
年关就在这种表面祥和、内里紧张的气氛中过去了。
光绪九年(1883年)的春天,似乎来得特别早。
刚出正月,河边的柳树就冒出了鹅黄的嫩芽。
出发的日子,定在了二月初二,龙抬头之后,取个吉利。
临行前夜,林怀远将林承志单独叫到内室。
林怀远拿出一个制作精巧的紫檀木小匣,打开后,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几样特殊的东西:
一叠不同面额的英镑、美元现钞和几家国际银行见票即兑的汇票。
一枚刻有复杂花纹和小字的银质徽章(共济会低级会员的信物,由赵守诚通过特殊渠道秘密获取,作为必要时寻求海外援助的凭证)。
几张写满英文地址和人名的纸条(容闳和布朗先生提供的在美国可能的联系人)。
一块用红绳系着的、温润剔透的龙凤玉佩,正是林怀远当初所赐的那块。
“志儿,”林怀远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不舍。
“这些,你收好。钱财虽不多,但关键时或可救急。
这徽章和地址,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示人。
至于这块玉……”林怀远拿起那块玉佩,摩挲着上面熟悉的纹路。
“见玉如见人。无论你走到哪里,遇到何种艰难,都要记住。
你是林家的子孙,你的根,在这里!
更要记住,你身上流淌的,是华夏的血脉!”
林承志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木匣,感觉接过的不仅仅是一份财物和信物,更是父亲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沉甸甸的期望。
他跪倒在地,向父亲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父亲教诲,儿子铭记于心!绝不敢忘!”
林承志的声音坚定,眼眶却微微发热。
“儿子此去,定不负父亲所托,不负林家之望!
他日归来,必让我林家旗幡,飘扬于四海之上!”
林怀远扶起儿子,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我儿……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