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的、冰冷的、充满了无声尖叫的黑暗。
李奉笑感觉自己在下沉,不断下沉,穿过一层层冰冷的淤泥,每一寸肌肤都被那种绝望和痛苦的意念侵蚀、渗透。那尊黑色雕像碎裂后的核心能量,像最恶毒的寄生虫,钻入了她本就千疮百孔的存在根基,与她18%的稳定性疯狂地纠缠、嵌合,带来一种仿佛灵魂被寸寸撕裂又强行粘合的剧痛。
【稳定性永久降低至15%……】
系统的最后提示像一道冰冷的铭文,刻入了她即将涣散的意识深处。
15%……
她连做一个透明幽灵的资格都快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下沉感终于停止。剧痛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虚无和冰冷。她感觉自己像是一缕随时会散去的青烟,被随意丢弃在某个角落。
她艰难地,一点点地,重新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
首先看到的,是低矮的、布满油腻污渍的天花板,一盏昏黄的白炽灯用铁丝吊着,轻轻摇晃,投下摇摆不定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味道——浓重的机油味、金属锈蚀味、焊接的焦糊味、还有……一种淡淡的、甜腻过头的空气清新剂味道,试图掩盖一切,却只混合成一种更令人作呕的气息。
她躺在一张坚硬的、铺着薄薄脏毯子的板床上。稍微转动一下脖颈,都能听到自己颈椎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这具15%稳定性的身体随时会散架。
目光所及,是一个极其拥挤、杂乱无章的空间。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个大型垃圾堆。各种废弃的汽车零件、拆解到一半的引擎、扭曲的金属骨架、裸露的电线、以及无数叫不出名字的古怪电子元件堆满了每一个角落,几乎淹没了本就狭小的空间。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通向一扇紧闭的金属门。
这里……是哪里?
德鲁姆呢?那些堕落法师呢?
最后的记忆是那场恐怖的爆炸,德鲁姆惊怒的脸,还有那道射向她额头的漆黑能量……
她下意识地抬手想去触摸额头,却发现自己的手臂沉重得像是灌了铅,那半透明的程度似乎更加严重了,边缘处甚至开始呈现出一种细微的、不断逸散的颗粒感。
恐慌还没来得及蔓延——
吱嘎——
那扇紧闭的金属门被猛地从外面拉开。
一个高大得几乎要堵住整个门框的身影走了进来。
他穿着沾满油污的蓝色工装裤,上身是一件磨损严重的白色背心,露出肌肉虬结、布满纹身和伤疤的粗壮手臂。他的头发剃得很短,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不耐烦和极度烦躁的神情,一双眼睛锐利得像是能拆解看到的一切。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条左臂——从肩膀开始,那是一条闪烁着金属冷光的、结构精密无比的机械臂。此刻,机械臂的手指正灵活地转动着一把超大号的合金扳手,发出令人压力倍增的细微嗡鸣。
他一眼就看到了睁着眼睛的李奉笑。
“哦,谢天谢地,你总算不是一具尸体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暴躁,“所以,能解释一下吗?你是什么新型号的垃圾?还是哪个蠢货失败的能量实验品?怎么会砸穿我三号仓库的屋顶,还差点引爆我珍藏的反坦克炮电池组?”
他说话又快又冲,像是一串点射而出的子弹。
李奉笑被他话语里的信息量砸懵了。砸穿屋顶?引爆电池组?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干涩得冒烟。
男人——应该就是这地方的主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机械臂咔哒一声,那把巨大的扳手不知道被收到了哪里。他转身从一堆零件后面摸出一瓶没标签的矿泉水,粗鲁地拧开,递到她嘴边。
“喝。别死我这儿,处理起来麻烦。”
李奉笑也顾不上那么多,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吞咽着冰凉的液体。水流过喉咙,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她清醒了不少。
“谢……谢谢……”她终于挤出一点声音,嘶哑难听,“这里……是哪里?”
“我的地盘。”男人言简意赅,显然没打算详细介绍,“你可以叫我巴基(bucky)。所以,你是什么?谁派你来的?九头蛇的残渣?斯塔克的新玩具?还是什么我没听说过的麻烦?”
巴基?bucky?
李奉笑的大脑艰难地运转着。这个名字……还有那条标志性的机械臂……
冬日战士?!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
她竟然被炸到了巴基的安全屋?!或者说……维修站?
看着满屋子的机械残骸和武器零件,这地方确实更像后者。
“我……我不是……”她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大脑因为虚弱和惊吓一片混乱,“我被……爆炸……炸飞了……我不是任何人派来的……”
巴基锐利的眼睛眯了起来,显然不相信这套说辞。他的目光在她那半透明的、不断逸散着细微颗粒的手臂上停留了很久,机械臂的手指无意识地开合着。
“爆炸能炸成你这样?”他语气里的怀疑几乎凝成实质,“我从没见过这种……技术。或者魔法?”他说出“魔法”这个词时,带着明显的厌恶和排斥。
“是……是魔法侧的冲突……”李奉笑知道瞒不过去,只能半真半假地承认,“我……我被卷进去了……受了很重的……伤。”她指了指自己几乎透明的手,“变成这样了。”
巴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似乎对“魔法”深恶痛绝,但李奉笑的状态又实在太过诡异,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魔法。”他低声骂了一句,像是嚼碎了什么脏东西,“所以你是卡玛泰姬那帮神神叨叨的家伙搞出来的麻烦?”
“不!不是!”李奉笑连忙否认,生怕他把自己扔出去,“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是他们的叛徒在追杀我!”
巴基盯着她看了足足有十几秒,那双经历过太多残酷和背叛的眼睛里充满了审视和衡量。最终,他似乎暂时接受了这个说法,或者说,他只是懒得再深究。
“我不管你是谁,从哪里来,惹了谁。”他语气生硬地说,“等你稍微能动弹了,立刻离开。我这里不是避难所,更不是医院。”
他说完,不再看她,转身走到一个堆满工具的工作台前,拿起一个复杂的电路板,机械臂指尖探出细小的激光焊头,开始专注地焊接起来,发出细小的滋滋声。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刚才那段对话从未发生过。
李奉笑躺在硬板床上,望着他那宽厚却写满生人勿近的背影,稍微松了口气。至少暂时……安全了?虽然这位室友看起来极度不好相处。
她尝试着呼唤系统。
界面艰难地亮起,依旧布满雪花和杂讯。
【宿主状态:极度虚弱,存在性稳定性:15%(永久性损伤)】 【负面状态:“黑暗低语”(持续):受到未知黑暗能量侵蚀,精神抗性降低,偶尔会出现幻听、幻视。】 【系统能量不足,大部分功能冻结。请宿主保持绝对静止,避免任何形式的能量接触。】
15%……永久性……
还有那个新出现的负面状态“黑暗低语”……是那尊雕像的能量吗?
绝望感再次如同潮水般涌上。15%的稳定性,她还能做什么?恐怕一阵稍大点的风都能把她吹散。
接下来的两天,李奉笑就像个真正的幽灵,尽可能安静地待在那张硬板床上,减少一切不必要的活动。巴基完全当她不存在,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他的机械世界里,拆卸、组装、焊接、调试。只有到点会扔给她一些压缩饼干和瓶装水。
房间里始终回荡着金属的敲击声、引擎的试运行声、以及各种电子仪器的嘀嗒声。这些声音反而让李奉笑感到一丝奇异的安心——它们代表着一种冰冷的、可理解的、属于现实世界的秩序,与卡玛泰姬的魔法和那尊雕像的诡异邪恶截然不同。
偶尔,在深夜,那些声音停歇时,她才会听到别的——巴基似乎睡得极不安稳,经常会从噩梦中惊醒,发出压抑痛苦的喘息,有时甚至会失控地用手砸墙,金属拳头与混凝土碰撞发出沉闷的巨响。但每到天亮,他又会恢复成那个沉默、暴躁、专注于机械的男人。
第三天,李奉笑感觉恢复了一点力气,至少能自己坐起来喝水了。她看着巴基在工作台前忙碌的背影,忍不住轻声问:“你……在修什么?”
巴基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硬邦邦地回了一句:“与你无关。”
沉默再次降临。
但到了下午,当巴基试图将一个极其精密的微型传感器焊接到一块复杂的装甲板上,却因为机械臂一个微不可查的精度偏差而连续失败三次后,他的烦躁值明显达到了顶点,猛地将工具摔在桌上,发出巨大的噪音。
“……左臂第三伺服关节有0.5微米的滞后,可能是上次撞击导致的轴衬磨损。还有,你用的焊接温度高了17度,导致旁边的热敏电阻读数漂移了。”
这句话几乎是不经过大脑思考,就从李奉笑嘴里溜了出来。
说完她就后悔了!她怎么会知道这些?!是那个“基础体能强化剂”附带的知识?还是系统之前灌输的杂学?
巴基猛地转过身,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震惊和极度危险的审视!他一步步走到床前,高大的身影几乎完全笼罩了李奉笑,机械臂发出轻微的嗡鸣。
“你刚才说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充满了压迫感,“你怎么会知道?”
李奉笑吓得往后缩去,差点从板床上翻下去,声音发抖:“我……我不知道……我就是……好像……看出来的……”她无法解释。
巴基死死盯着她,似乎想从她这半透明的脑袋里挖出真相。空气中的紧张几乎凝成实质。
就在李奉笑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拆成零件时,巴基眼中的锐利和危险却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有探究,有疑惑,还有一丝……极其罕见的、被理解了的触动?
他沉默地转过身,重新走回工作台,拿起万用表,按照李奉笑刚才说的方向,开始检测左臂的伺服关节和焊接点。
几分钟后,他停下了动作,背对着李奉笑,肩膀似乎微微松弛了一点。
“……嗯。”他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算是认可。
接下来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巴基依旧沉默寡言,但那种拒人千里的暴躁感似乎减弱了一丝。他甚至会在焊接一些特别精细的部件时,偶尔停下,像是在犹豫,然后极其生硬地问一句:“温度?”
李奉笑会小心翼翼地报出一个数字。
他照做后,通常会陷入更长的沉默。
这种诡异的、建立在机械之上的脆弱默契持续了大半天。
直到傍晚。
巴基正在测试一套新组装的外骨骼动力系统,房间里回荡着能量核心平稳的嗡鸣。李奉笑靠着墙壁,尽量保持静止,减少消耗。
突然——
毫无征兆!
一幅极其血腥恐怖的幻象猛地撞进她的脑海!
黑暗的洞穴、冰冷的金属手术台、电锯切割骨骼的刺耳噪音、还有那双充满了无尽痛苦和冰冷的、属于冬日战士的眼睛!
“不——!不要——!”李奉笑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黑暗低语”触发!检测到强烈痛苦记忆碎片共鸣!】系统警报虚弱地响起。
正在测试动力的巴基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吓了一跳,猛地回头。
只见李奉笑缩在床角,脸色惨白得吓人(尽管她本来就很白),眼神涣散空洞,仿佛正看着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嘴里语无伦次地呢喃着:“电锯……好冷……佐拉……九头蛇……任务报告……”
当“九头蛇”和“任务报告”这几个词破碎地从她嘴里溢出时——
巴基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李奉笑还要苍白,冰蓝色的眼睛里翻涌起剧烈的风暴——痛苦、愤怒、恐惧、以及一丝几乎无法控制的杀意!
机械臂猛地抬起,五指张开,能量核心超载般发出刺眼的蓝光和危险的嗡鸣!直指床上陷入幻境的李奉笑!
“你——到——底——是——谁?!”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寒意和滔天的怒火。那些被他深埋的、最黑暗最痛苦的记忆,绝不可能被一个陌生人如此清晰地“看”到!
李奉笑根本听不到他的质问,她完全沉浸在那黑暗能量勾起的、源自巴基记忆深处的痛苦碎片里,瑟瑟发抖,泪水无声地从半透明的脸颊滑落。
杀意在空中弥漫。
巴基的机械臂能量汇聚到了顶点,只需要零点一秒,就能将床上这个诡异的女人连同那张板床一起湮灭。
但就在能量即将喷发的最后一刻——
他看到了她滑落的眼泪。
看到了她那15%稳定性身体因为极度恐惧而加速逸散的颗粒感。
看到了她眼中倒映出的、并非算计和阴谋,而是最纯粹的、感同身受般的痛苦。
机械臂的能量嗡鸣声,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降低了。
最终,彻底熄灭。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她,机械拳狠狠砸在旁边的金属工作台上!
轰!!
厚实的合金台面被硬生生砸出一个深深的凹坑!
巨大的声响终于将李奉笑从幻境中惊醒。她茫然地看着巴基剧烈起伏的背影,和那个冒着青烟的凹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房间里只剩下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良久。
巴基背对着她,声音沙哑疲惫,却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
“明天。”
“你必须离开。”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金属门,砰地一声将她反锁在屋内。
李奉笑抱着膝盖,坐在一片狼藉的房间里,感受着那15%稳定性带来的冰冷和脆弱,以及脑海里残留的、属于冬日战士的冰冷痛苦。
刚找到的、这唯一一处冰冷的避风港,也即将失去。
明天,她能去哪里?
这个世界,还有她的容身之处吗?
夜色,透过仓库顶棚的破洞,冰冷地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