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被抄,如同巨石坠入深潭,在京城掀起了滔天巨浪。昔日车水马龙的宁荣街,如今被官兵把守,门庭冷落,唯有哭声与呵斥声不绝于耳。贾赦、贾珍、贾琏等男丁皆被锁拿入狱,女眷们被圈禁在府内,等待发落。昔日金尊玉贵的公子小姐,转眼间成了待宰的羔羊,惶惶不可终日。
薛家虽侥幸未被直接牵连,但梨香院亦是风声鹤唳,门户紧闭。薛宝钗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陆续回报,情况不容乐观。贾母受此惊吓,一病不起;王夫人、邢夫人等哭作一团,毫无主意;凤姐往日精明强干,此刻也乱了方寸;园中姊妹更是如同惊弓之鸟,尤其是黛玉,本就体弱,听闻噩耗,已是咳血不止,奄奄一息。
“东家,”文嵇面色沉重地禀报,“贾府罪名已定,男丁流放,女眷没入官籍,或发卖,或充入教坊司,已是定局。我们……恐怕无力回天。”
薛蟠急得团团转:“妹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姨妈、宝玉他们……还有林妹妹她们……”
薛宝钗坐在窗前,望着荣国府方向那一片愁云惨雾,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无力回天?不!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鲜活的生命,尤其是园中那些才情卓绝、却命运多舛的姊妹们,就此零落成泥!
她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未必!”
她快步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一边研墨一边疾声道:“文先生,你立刻动用我们所有能动用的银钱,不必计较数目!通过各种隐秘渠道,去打点刑部、锦衣卫乃至宫中相关的管事太监!不需要他们徇私枉法,只求在女眷发卖时,能提前得知消息,并且……在可能的范围内,让她们能卖在一起,或者卖到相对好些的人家!”
文嵇一震:“东家,这……这需要耗费巨资,而且风险极大!若被查出……”
“顾不了那么多了!”薛宝钗语气斩钉截铁,“银子没了可以再赚,人若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快去!”
“是!”文嵇见她说得如此决绝,不敢再劝,立刻转身去办。
“哥哥!”薛宝钗又看向薛蟠,“你立刻去找到冯紫英、卫若兰那些往日与宝玉交好、家中尚有势力的世家子弟!不必求他们救人,只请他们看在往日情分上,在女眷发卖时,若有可能,出手买下一二人,暂且庇护,日后我薛家必当重谢!尤其是……林妹妹和探春妹妹!”她知道黛玉孤苦,探春有志,落入污浊之地的后果不堪设想。
薛蟠虽与冯紫英等人有过节,但此刻也知轻重,咬牙道:“好!我这就去!豁出这张脸不要了!”
安排完这些,薛宝钗沉思片刻,又提笔写了两封密信。一封是给三皇子妃的,信中并未直接为贾府求情——那无疑是愚蠢的,而是以“感念昔日姊妹情分,不忍见其沦落风尘,愿倾家荡产赎买,使其得以苟全性命”为由,恳请皇子妃在宫中稍作转圜,至少让这些女眷的发卖,能按照“规矩”进行,而非被人刻意作践。另一封则是给北静王府的,言辞更为谨慎,只提及贾府几位小姐才情品貌,若沦落不堪,实为可惜,望王府能念及旧谊,在可能时略施援手。
她知道这两封信未必能起到决定性作用,但多一分努力,便多一分希望。
信使派出后,便是焦灼的等待。薛宝钗坐立难安,数次走到院门口,望向那被重兵把守的荣国府,心中如同油煎。
两日后,文嵇带回消息,银子如同流水般花出去,总算打通了一些关节,得知三日后,贾府女眷将在城南官媒婆处统一发卖。
同日,薛蟠也垂头丧气地回来,冯紫英等人虽同情,但家中长辈严令不得插手此等逆案,唯有叹息。
唯一的好消息是,三皇子府那边传来口信,皇子妃已设法将话递了进去,宫中对此等“细枝末节”并未过多关注,只要求按律办理。这便意味着,至少不会有人刻意刁难,将她们卖入最不堪的境地。
第三日,天色阴沉。城南官媒婆处人头攒动,有来看热闹的,也有来趁机捡便宜的。贾府女眷们被驱赶至此,一个个衣衫不整,面色惶恐,如同待售的货物。贾母、王夫人等年长者面如死灰,迎春瑟瑟发抖,惜春眼神空洞,探春紧抿着唇,眼中满是不甘与绝望。黛玉被紫鹃搀扶着,已是气若游丝,仿佛下一刻就要香消玉殒。
薛宝钗戴着帷帽,与文嵇、薛蟠隐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幕,心如刀割。
发卖开始,如同牲口市一般,价高者得。一些略有姿色的丫鬟、姨娘很快被人买走。轮到小姐们时,场面更是令人窒息。
当官媒婆喊出“贾氏迎春”的名字时,一个满脸横肉的商人立刻喊价。薛宝钗对文嵇使了个眼色,文嵇立刻举牌,以高出市价数倍的价格,将迎春买下!那商人悻悻瞪了一眼,却也不敢在官媒处闹事。
接着是惜春,同样被薛家以高价买下。
轮到探春时,竟有几个衣着体面之人争相出价,似乎知其才干,想买回去管理家务。价格节节攀升,薛宝钗眉头紧蹙,正要让文嵇再次出手,却听一个清朗的声音道:“一千两!”
众人哗然,只见一位穿着青衫的年轻公子站了出来,竟是往日与宝玉交好、曾与薛蟠争抢过古扇的冯紫英!他对着薛宝钗的方向微微颔首,随即付了银钱,将惊愕的探春带走了。薛宝钗心中稍慰,知道冯紫英终究是念了旧情。
最后,是黛玉。她病骨支离,站在那里摇摇欲坠,价格并不高。薛宝钗正要开口,却听一个尖细的声音叫道:“五百两!这病美人儿,我们醉红楼要了!”
醉红楼!那是京城有名的妓馆!
薛宝钗血往上涌,厉声道:“一千两!”她不能再等,必须立刻拿下!
那醉红楼的管事瞪了她一眼,加价:“一千二百两!”
“一千五百两!”薛宝钗毫不退让。
“两千两!”那管事似乎志在必得。
场面一时寂静。两千两买一个病重的女子,已是天价。薛宝钗袖中的手紧紧握起,薛家如今虽有些资产,但如此挥霍……
就在她咬牙准备再次加价时,一个穿着体面妈妈模样的人走上前,对官媒婆低语了几句,又亮出一块腰牌。官媒婆脸色一变,连忙点头哈腰。
那妈妈走到台前,朗声道:“北静王府出价三千两,买下此女。”
北静王府!
所有人都惊呆了。那醉红楼的管事也瞬间哑火,不敢再争。
薛宝钗愣住了,北静王府?他们为何会出手?是因为宝玉与郡主的那点关联?还是……她心中疑窦丛生,但无论如何,黛玉能入王府,总比落入烟花之地强上千百倍!
她看着那妈妈将几乎昏厥的黛玉扶上早已准备好的软轿,匆匆离去,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却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经此一番争夺,薛家耗费巨资,买下了迎春、惜春,以及几个往日与薛姨妈交好、或是与薛宝钗有些情分的嬷嬷、丫鬟。至于王夫人、邢夫人、凤姐等人,或因年纪,或因身份敏感,薛宝钗权衡再三,终究未能,也无法出手。
看着被买下的迎春、惜春那茫然无助的眼神,看着其他未被买下的贾府女眷被各色人等带走,薛宝钗心中充满了无力与悲凉。她尽力了,却也只救得了一小部分。
回到梨香院,薛姨妈见到失魂落魄的迎春、惜春,又是一场痛哭。
薛宝钗安抚住母亲,将迎春、惜春暂且安顿下来。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如何安置她们,如何面对未来可能因此事带来的麻烦,都是需要仔细思量的问题。
但无论如何,她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
力挽狂澜,护住群芳。虽未能尽全功,但至少,为这倾覆的繁华,保留了几点微弱的星火。
而这星火,未来或许也能有重新燎原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