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无忌的声音还在战场上回荡,那悲天悯人的姿态,那试图以一己之力扛起所有恩怨的决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血海,激起的不仅是涟漪,更是滔天巨浪。
惊愕、质疑、愤怒、不屑……种种情绪在六大派阵营中沸腾。
“狂妄!”
“不知天高地厚!”
“跟他废话什么,连同魔教妖人一并杀了!”
叫嚣声此起彼伏,但一时间,竟无人敢第一个上前。张无忌方才展现出的内力修为实在太过骇人,轻描淡写便化解了灭绝师太与殷天正的杀招,这份实力,已远超在场绝大多数人。
灭绝师太脸色铁青,倚天剑嗡嗡作响,显然怒极,但她身为掌门,自重身份,又顾忌张无忌与武当的关系,并未立刻出手。
崆峒五老互视一眼,其中脾气最暴躁的常敬之越众而出,喝道:“小子休狂!让老夫来会会你!”说罢,身形一展,崆峒派绝学“七伤拳”已然出手,拳风呼啸,带着一股摧心裂肺的惨烈意境,直取张无忌胸口!
张无忌神色不变,九阳神功自然流转,不闪不避,右掌轻飘飘拍出,迎向那足以开碑裂石的七伤拳劲。
“砰!”
拳掌相交,声音沉闷。常敬之只觉一股浑厚无比、至阳至刚的内力如同长江大河般涌来,自己那足以摧折心脉的七伤拳劲,竟如泥牛入海,被化解得无影无踪!他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七八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显然吃了大亏。
一拳!仅仅一拳!崆峒五老之一的常敬之便已败北!
全场哗然!
这下,再无人敢小觑这衣衫褴褛的少年。
华山派掌门鲜于通眼珠一转,摇着折扇,皮笑肉不笑地道:“张公子神功盖世,佩服佩服。不过,你口口声声要化解恩怨,却偏袒魔教,与我等正道为敌,这又是什么道理?莫非你已忘了父母之仇,忘了你俞三伯终身残废之恨?”
他这话极为阴毒,直接挑动张无忌心中最痛的伤疤,更是将他置于正道公敌的位置。
张无忌脸上掠过一丝痛苦,但眼神依旧坚定:“鲜于掌门,父母之仇,三伯之恨,无忌不敢或忘!但冤有头,债有主!岂能因此便迁怒所有明教弟子,制造这无边杀孽?今日若能止戈,查明真相,找到真凶,无忌愿一力承担!”
“巧言令色!”昆仑派掌门何太冲冷哼一声,“与魔教妖人讲什么道理?诸位,此子已然入魔,与我等正道离心,何必与他单打独斗?大家一起上,先拿下这妖言惑众的小子再说!”
他这话立刻得到了一些人的响应,当下便有十余名各派高手跃跃欲试,准备一拥而上。
眼看局面就要失控,再次演变成混战。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并不如何响亮,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一群自诩正道的前辈名宿,围攻一个后生晚辈……呵,好大的威风。”
声音来自左翼,峨眉派阵营前方。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丁敏君不知何时已站起身,缓步向前走来。她依旧一身染血的灰色劲装,肩头的伤口似乎已不再流血,但脸色依旧苍白。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
那双眸子,不再是之前那般混乱暴戾的暗红,而是沉淀为一种更深邃、更冰冷的……幽红。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血潭,映不出丝毫光亮,只有无尽的寒意与……嘲弄。
她走得很慢,步伐却异常稳定,所过之处,连她身后的峨眉弟子都不自觉地让开道路,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丁敏君!你要做什么?!”灭绝师太厉声喝道,眉头紧锁。这个弟子今日的表现太过诡异,让她心中警铃大作。
丁敏君没有理会师父的呵斥,径直走到场中,与张无忌相隔十余丈站定。她先是用那幽红的眸子扫过何太冲、鲜于通等叫嚣着要围攻的人,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
“何掌门,鲜于掌门,方才魔教高手肆虐时,不见诸位如此奋勇。如今面对一个试图讲道理的年轻人,倒是同仇敌忾,迫不及待要以多欺少了?这就是诸位名门正派的……侠义之道?”
她语气平淡,但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的鞭子,抽在何太冲、鲜于通等人脸上,让他们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丁敏君!你放肆!”何太冲怒道,“你身为峨眉弟子,竟敢如此对长辈说话?!还敢替这魔教小孽障张目?!”
“长辈?”丁敏君幽红的目光转向他,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德高望重者为长,明辨是非者为辈。何掌门,你……配吗?”
“你!”何太冲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拔剑相向。
鲜于通连忙拦住他,阴恻恻地看着丁敏君:“丁师侄,你今日言行古怪,杀气盈野,如今又替这张无忌说话,莫非……你也与魔教有所勾结?”
这话极其恶毒,直接扣上了一顶通敌的大帽子。
丁敏君却忽然笑了。那笑容在她苍白而沾染血污的脸上绽开,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混合着疯狂与冰冷的美丽。
“勾结?鲜于掌门,你是在说你自己吗?”她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鲜于通耳边,“你腰间锦囊中那‘金蚕蛊毒’的滋味,可还好受?当年你为了掌门之位,毒杀自己师兄,嫁祸苗疆女子,这桩旧事,需要我在这里,当着天下英雄的面,细细分说吗?”
“你……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鲜于通脸色骤变,如同见了鬼一般,指着丁敏君,手指颤抖,声音都变了调。他这桩隐秘,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这峨眉女弟子如何得知?!
丁敏君不再看他,那幽红的目光重新落回张无忌身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审视与……评估。
“张无忌,”她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你想凭一己之力,化解这数十年的血仇?”
张无忌看着她,眼神复杂。他认得这位丁师姐,印象中是个刻薄善妒之人,但今日所见,却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尤其是那双幽红的眼睛,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他点了点头,郑重道:“是!丁师姐,若能止戈,无忌愿付出任何代价!”
“任何代价?”丁敏君重复了一遍,幽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包括你的命?”
张无忌毫不犹豫:“若能换得双方罢手,无忌死不足惜!”
“好一个死不足惜。”丁敏君轻轻拍手,掌声在寂静的战场上显得格外突兀,“你的慈悲,很感人。你的理想,也很……天真。”
她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锐利如刀:“但你有没有想过,你今日阻止了这场厮杀,明日呢?后日呢?仇恨的种子已经种下,只要这世间还有正邪之分,还有利益之争,杀戮就永远不会停止!你挡得住一时,挡得住一世吗?!”
她的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某种直指人心的力量,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张无忌怔住了,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对方的话,竟让他无从辩起。
丁敏君不再看他,转而面向六大派众人,幽红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张或愤怒、或惊疑、或沉思的脸:
“你们口口声声斩妖除魔,维护正道。可你们看看这四周!看看这满地的尸体!他们有多少是真正十恶不赦之徒?又有多少,只是因为这顶‘魔教’的帽子,便该死无全尸?!”
“正邪?什么是正?什么是邪?是杀人多者为邪?还是拳头大者为正?!”
“你们围攻光明顶,真是为了所谓的公道正义?还是为了那柄号令天下的屠龙刀?为了覆灭明教后瓜分的地盘和资源?!”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下!许多六大派弟子面面相觑,一些年轻弟子甚至露出了迷茫之色。就连一些掌门、宿老,眼神也开始闪烁。
“妖女!休要在此妖言惑众!”灭绝师太再也忍不住,倚天剑直指丁敏君,杀气腾腾,“你修炼邪功,心智已失,如今更是颠倒黑白,污蔑同道!我峨眉派没有你这样的弟子!今日我便要清理门户!”
说罢,她竟不顾身份,身形一晃,倚天剑化作一道惊天长虹,直刺丁敏君眉心!这一剑含怒而发,凝聚了她毕生功力,速度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
“师父!”静玄、贝锦仪等人失声惊呼,想要阻拦已是不及。
周芷若更是吓得脸色惨白,下意识向前冲了一步。
张无忌也脸色一变,想要出手相助,但距离稍远,已然来不及!
面对这石破天惊、足以斩杀当世任何高手的一剑,丁敏君却站在原地,不闪不避。
她甚至闭上了眼睛。
就在倚天剑剑尖即将触及她眉心的前一刻!
她猛地睁眼!
那双幽红的眸子,此刻不再是深潭,而是化作了燃烧的血色漩涡!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恐怖的精神力量,混合着体内那暗红色的杀戮内力,如同火山爆发般,轰然涌出!
她没有动用任何招式,只是纯粹的精神与意志的……对冲!
“嗡——!”
一股无形的、却足以撼动灵魂的剧烈波动,以她为中心,悍然撞上了灭绝师太那凝聚到极点的剑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灭绝师太前冲的身形猛地一滞!她只觉一股混乱、暴戾、却又带着某种冰冷理智的恐怖意志,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入了她的识海!手中那无坚不摧的倚天剑,竟仿佛刺入了一片粘稠无比、充满毁灭气息的泥沼,速度骤降,剑光也为之黯淡!
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弟子,而是一尊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杀戮之神!
“噗!”
灭绝师太脸色一白,竟被这股无形的精神冲击震得气血翻腾,硬生生止住了前冲之势,踉跄后退半步,倚天剑险些脱手!她看向丁敏君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与……一丝恐惧!
这……这是什么力量?!!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惊呆了。
丁敏君,竟然……仅凭一个眼神,就逼退了手持倚天剑、盛怒之下的灭绝师太?!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对武学的认知范畴!
丁敏君缓缓收回目光,幽红的眸子颜色似乎更深了一些。她看着脸色苍白的灭绝师太,声音沙哑而平静:
“师父,您老了。您的剑,您的道,已经跟不上这个时代了。”
她不再多看陷入巨大震惊和屈辱中的灭绝师太一眼,转身,面向同样目瞪口呆的张无忌,以及全场死寂的众人。
“张无忌,你想当救世主,可以。”
“但救世,靠的不是慈悲,不是道理。”
她抬起手,指尖一缕幽红的杀气缭绕不散,声音冰冷,传遍四野:
“靠的是……绝对的力量,和让所有人……不得不听的道理。”
“而现在,”
她的目光扫过光明顶圣殿,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终定格在虚空某处,仿佛在对着那冥冥中的命运宣言:
“该我来讲讲,我的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