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都府衙的烛火彻夜未熄,温承宇坐在案前,指尖捏着狼毫笔,墨汁在宣纸上晕开时,带着几分刻意的颤抖。
他面前摊着两份文书:一份是沧州之战的真实伤亡册,“折损两万,突围十六万” 的字迹被他用墨块重重盖住;另一份则是即将送往洛阳的奏折,上面的措辞早已被反复修改,每一个字都透着精心算计。
“收复幽州之功,臣不敢独揽,然自四月率军北上,斩北狄先锋三人,逼退阿骨律残部,尽收幽州七县之地,此乃将士用命、朝廷天威所致。” 温承宇提笔写下这段话时,嘴角勾起一抹自得的笑。
笔锋一转,他开始颠倒黑白描述沧州之战:“臣奉旨南下回京,途经沧州时,突遭黄承天反贼伏击。黄贼勾结朝廷禁军统领贺破虏,私受沥泉枪为信物,设伏于东冀州平原,妄图截杀朝廷大军。臣麾下将士虽浴血奋战,奈何贼众狡诈,臣为保十六万主力安危,只得暂退信都,待朝廷援军至,再图剿灭。”
写到 “奉旨南下回京”“突遭伏击” 时,他特意停顿片刻,确保语气恳切,仿佛自己真的是被动应战;提及 “沥泉枪” 三字时,更是加重笔力,墨色深浓如血,将这杆长枪塑造成通敌的铁证。
末了,他又添上一段煽情之语:“黄贼在山东苛待百姓,强占民田,贺破虏身为朝廷命官,却与反贼同流合污,此等行径,实乃国之蛀虫!臣恳请陛下下旨,严惩贺破虏,再派大军征讨黄承天,以正国法,以安民心!” 写完最后一字,他将奏折反复通读三遍,确认没有破绽,才小心翼翼地盖上兵部侍郎印信,交给心腹亲兵:“快马加鞭送往洛阳,务必亲手呈给陛下,路上不得有半点差池!”
亲兵领命而去时,天刚蒙蒙亮。温承宇却没有歇息,而是重新铺展一张宣纸,这次的字迹不再刻意颤抖,反而透着几分急切与坦诚 —— 这是写给魏帷幄的密信。
“恩师台鉴:门生自幽州撤军后,妄念南下取沧州,以壮回京声势,未料黄承天设伏,折损四万将士,幸得主力未垮,突围十六万回守信都。”
开篇便直言不讳,没有丝毫隐瞒主动攻沧的野心,“门生已向陛下递折,伪称‘奉旨回京遭伏击’,并指贺破虏通敌,实乃无奈之举 —— 若据实以报,恐失陛下信任,更难获征讨之权。”
他笔锋一转,开始分析利弊:“黄承天在山东推均田令,江南士族怨声载道,此乃朝廷征讨之绝佳借口;周铭谅虽强,却护江南商路,士族多有依附。门生愿率十六万大军为先锋,若能剿灭黄贼,既能为士族夺回山东粮田,亦能为恩师稳固朝堂根基。唯需恩师在朝中周旋,助门生得淮南援军之助,万望恩师成全。”
信末,他特意加上一句,“沥泉枪之事虽为牵强,然贺破虏与黄承天素有往来,若能借此扳倒贺氏,亦能除去朝堂一患,门生绝不敢让恩师失望。”
将密信封入锦盒,温承宇唤来另一名心腹:“此信务必秘密送达魏相府,亲手交给相爷贴身侍从,若有半分泄露,提头来见!”
看着心腹消失在晨雾中,他才松了口气 —— 奏折是给皇帝看的门面话。他清楚,只有坦诚部分真相,展现自己的利用价值,才能获得魏党的真正支持。
七日后,洛阳皇宫的御书房内。永昌帝端坐于龙椅上,指尖捏着温承宇的奏折,目光却落在案角那封拆开的密信上,眼神深邃如潭。
青瓷茶碗在他手边冒着热气,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只有微微颤动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不是愤怒,而是压抑的兴奋。
“贺破虏通敌?简直荒唐。”皇帝在心底冷笑。
他比谁都清楚贺破虏的忠勇:四年前雁门关一战,贺破虏身中三箭仍死守城门,连北狄可汗阿骨律都曾叹 “贺氏不死,北境难破”。温承宇的谎言、魏帷幄的默许,不过是一场各取所需的闹剧。
但他不能戳破。
萧党已垮,贺破虏、陆承钧、杨九灵这些年轻武将被压在京中反省,萧国公年事已高无力回天,如今朝堂只剩魏党一家独大。永昌帝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节奏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永昌帝在内心安安谋划道,“魏帷幄掌控江南粮草,门生故吏遍布朝野,连兵部、刑部都成了他的后花园。若不借这个机会,如何扳倒他?如何夺回军权?”
“岂有此理!” 皇帝突然将奏折狠狠摔在案上,青瓷茶碗被震得跳了跳,滚烫的茶水溅在明黄龙纹地毯上,留下深色印记。他的怒吼震得殿内烛火乱颤,眼神中的怒火仿佛要将 “通敌” 二字烧穿,“贺破虏身为禁军统领,竟敢勾结反贼!黄承天不过一介流寇,也敢觊觎山东!”
愤怒要够真,才能让魏帷幄放松警惕。永昌帝在心底盘算着,温承宇想抢军功,魏帷幄想为士族谋利,那就让他们去斗。
贺破虏暂时受点委屈,正好借 “查案” 之名,把大理寺牢牢抓在手里——刑部被魏党把持,大理寺就是插入朝堂的刀。
殿外的太监们吓得大气不敢喘,连带着前来议事的大臣们也个个垂首,没人敢直视皇帝的 “怒火”。
只有永昌帝自己清楚,这愤怒不过是伪装:他恼恨温承宇欺君瞒报,却更庆幸这谎言来得及时 —— 若没有 “贺破虏通敌” 这个由头,他如何名正言顺地插手禁军?如何借征讨之名,将温承宇的十六万大军与淮南兵马,都纳入自己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