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斯尔贝城魔法学院，废弃花园。
这里的空气总是比别处更加阴冷。
早已枯死的藤蔓像是一条条干瘪的血管，缠绕在残垣断壁之上。
月光被疯长的杂草和扭曲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投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黑影。
此时，一道漆黑的身影正伫立在花园的中央。
那是一团即便在黑夜中也显得格格不入的“物质”。
它披着一件宽大的黑袍，兜帽下是一片虚无的黑暗，只有偶尔蠕动的轮廓暗示着其非人的本质。
脚步声响起。
不急不缓，每一步都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仿佛是某种倒计时的节拍。
黑袍人缓缓转身，看向来者。
那个身穿华丽黑色礼服的男人，正漫不经心地拨开挡在面前的一根树枝。
他的姿态优雅而傲慢，就像是巡视自己领地的君王，丝毫没有身处阴森废墟的自觉。
“来得很及时嘛，公爵大人。”
黑袍人的声音沙哑而粘稠，像是两条湿滑的毒蛇在相互摩擦。
坎尔维纳德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瞥了对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不耐烦的弧度。
“少废话。”
他的声音冰冷，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
“那个烦人的吟游诗人一直在旁边转悠，甩掉他费了我不少功夫。
直接说吧，我要怎么做？如果你敢浪费我的时间……”
夏亚抬起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指尖轻轻搓动，一缕暗紫色的魔力火花在指缝间跳跃，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呵呵呵……即使成为了同伴，您还是这么急躁呢。”
黑袍人发出了令人不适的低笑声，并没有因为夏亚的态度而恼怒，反而像是某种受虐狂般享受着这份压迫感。
“不过，既然您这么迫切，那我也就长话短说了。”
黑袍人向前飘动了一段距离，那团黑泥构成的身体在月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泽。
“我们，想要召唤我们的神。”
“神？”
夏亚挑了挑眉，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与不屑。
“在这个诸神早已黄昏的时代，还有什么东西敢自称为神？难道是那些躲在深渊里苟延残喘的伪神？”
“不，不，不……”黑袍人伸出一根由黑泥凝聚而成的手指，轻轻摇了摇，“请不要把那位大人与那些低劣的存在相提并论。”
它的声音突然变得狂热起来，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崇拜：
“那是来自于『青铜时代』，曾经统治一切、支配万物的至高神明！”
青铜时代。
这个词就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夏亚脑海深处的某个记忆阀门。
他的瞳孔微微一缩，但表面上依旧维持着那种漫不经心的神情。然而内心深处，思绪却已经飞速运转起来。
又是这个词……
他想起了在“灵魂的大墓地”里，那个神秘女子曾经对他提起过的只言片语。
关于被埋葬的历史，关于那些被刻意抹去的种族——青铜种。
虽然当时那个女子语焉不详，像是谜语人一样只肯透露一点点情报，但夏亚敏锐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邪教徒口中的“神”，绝对与那个早已灭绝的“青铜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按照游戏的官方设定集，这个世界的历史断代非常严重。
现在是属于人类的时代。
上一个时代，是被称作“英雄时代”的辉煌时期。
跟没有提及青铜时代之类的时代。
“青铜时代？”
夏亚嗤笑了一声，装作完全没听说过的样子，语气中带着一丝嘲弄：
“那是什么老掉牙的时代？我记得上一个时代不是『英雄时代』吗？而且所谓的英雄时代是否存在，学术界都还在争论不休呢。
毕竟除了那位吸血鬼的始祖莉莉丝是从那个时代一直活到现在的『活化石』，根本没有其他证据。”
他故意提到了莉莉丝，试图观察对方的反应。
“呵呵呵……您不知道也很正常。”
黑袍人似乎对夏亚的无知感到非常满意，这让它产生了一种掌握真理的优越感。
“那是比英雄时代更加久远、更加宏大的时代。
那段历史被某些卑劣的存在刻意抹去了。
别说是您，哪怕是现在那位被世人歌颂的『东之勇者』，恐怕也不知道那个伟大时代的一鳞半爪呢。”
说到这里，黑袍人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了，立刻止住了话题。
“历史的真相，等神明降临后，您自然会知晓。现在，让我们回到正题。”
它那双并不存在的眼睛似乎死死地盯着夏亚。
“那么，具体的任务呢？”夏亚双手抱胸，冷冷地问道，“你还是没说我要怎么做。”
“很简单。”
黑袍人的语气变得轻松起来，就像是在谈论明天吃什么一样随意。
“我们需要祭品。或者是……容器。”
它伸出双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巨大的圆。
“我们需要您在这个学院里，或者在任何地方，寻找2500个会使用魔法的人。”
“必须是魔法师？”
“没错。只有流淌着魔力的血管，才能承载神明的恩泽。
普通人的躯壳太脆弱了，根本无法承受。”
黑袍人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丝残忍的兴奋：
“您需要做的，就是将这2500个魔法师的意识全部『感染』。
让他们成为随时可以引爆的炸弹，成为神明降临的温床……最终，化为神圣的黑泥。”
2500条人命。
而且必须是魔法师。
这几乎相当于要屠杀掉半个大型魔法学院的学生，或者是毁灭一支中小型的魔法师团。
夏亚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一股强烈的生理性厌恶涌上心头。
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2500个吗？”
夏亚摸了摸下巴，仿佛在评估这笔生意的性价比。
“数量稍微有点多，但也不是做不到。只要手段干净点，没人会发现。”
“是的哦。”黑袍人点了点头，“以公爵大人的手段和智慧，我相信这只是小菜一碟。”
“可以。”
夏亚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仿佛已经看到了血流成河的画面。
“这个条件，我答应了。”
听到夏亚的回答，黑袍人身上的黑泥剧烈地涌动了一下，显然是非常兴奋。
“那么……我现在算是入教了吗？”夏亚问道。
“不不不……”
黑袍人摇了摇头，身形飘忽地来到了夏亚面前，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
“想要真正成为我们的家人，想要沐浴神明的荣光，还有最后一步呢。”
“最后一步？”
“是的。那是神圣的誓约。”
黑袍人的声音变得庄严肃穆，仿佛正在主持某种神圣的仪式。
“如果您想要成为教徒，您必须向神明宣誓，献上您绝对的忠诚，敞开您的心扉，让神明注视您的灵魂。”
夏亚心中警铃大作，但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怎么宣誓？难道还要我跪下来亲吻你的脚趾吗？那我可不干。”
“不需要那些繁文缛节。”
黑袍人轻声说道，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直钻入夏亚的耳膜。
“您只需要在内心深处，虔诚地喊出那位大人的尊名——『拜蒙』。”
拜蒙。
夏亚的眼皮跳了一下。
作为资深老奇幻游戏玩家，他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在所罗门七十二柱魔神中，拜蒙排名第九，主天使之王，通晓一切艺术与科学，知晓过去与未来。
但在此时此刻，在这个异世界，这个名字显然代表着某种更加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
“接着，在呼唤尊名之后，喊出您最忠心的话语！只要您的心意足够诚挚，神明就会接纳您，让您成为我们的一员！”
黑袍人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空气。
夏亚皱起了眉头。
他的内心忍不住吐槽：【这未免也太草率了吧？就在心里喊两句就行了？这是什么只有三流轻小说里才会出现的传销组织啊？】
“就这么简单吗？”他狐疑地问道。
“放心吧，就是这么简单。”黑袍人信誓旦旦地保证道，“神明是宽容的，只要您迈出这一步，我们绝不会亏待自己的同胞！”
“……好吧。”
夏亚耸了耸肩，一副“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试试看吧”的无奈表情。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既然要演，那就演全套吧。”
夏亚深吸一口气，开始在内心构建起那个仪式。
当然，他留了个心眼。他并没有真的敞开所有心防，而是利用系统的功能，在自己的意识核心周围构筑了一道坚固的防火墙。
“伟大的……拜蒙……”
他在心中默念出了那个名字。
“我愿向您献上……忠诚……”
就在那个名字和誓言在脑海中成型的瞬间——
嗡——！
异变突生。
原本平静的意识海洋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并不是某种声音，也不是某种图像，而是一种纯粹的、粘稠的、令人作呕的“概念”。
夏亚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了。
不，那更像是一根滑腻的绳索，或者说是一条长满吸盘的触须，瞬间穿透了他设下的层层防线，直接缠绕在了他的灵魂之上！
“呃——！”
现实世界中，夏亚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的双眼瞬间布满了血丝，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球此刻赤红一片，看起来狰狞无比。
“看起来……神明已经开始恩赐你了呢！”
耳边传来了黑袍人狂热而兴奋的声音。
但在夏亚的意识世界里，此刻正发生着一场惊心动魄的入侵。
『黑泥……黑泥……』
无数杂乱无章的信息流顺着那根“触须”疯狂灌入夏亚的脑海。
那是一种古老而原始的意志。
它告诉夏亚，所谓的“黑泥”，并非是污秽，而是万物的“原初形态”。
它是生命最初的样子。
它和人类唯一的区别，也是最大的优越之处，就在于——没有自我意识。
在那个黑泥构成的世界里，没有“你”，没有“我”，没有“他”。
所有的个体都是连接在一起的。
大家相互融合，相互交织，如同一个庞大的神经网络，共享着一切喜怒哀乐，没有争斗，没有隔阂，没有痛苦的孤独。
那是一个终极的集体。
一个由无数灵魂融化后汇聚而成的、名为“完美”的深渊。
『加入我们……融化吧……人类就应该是这样的……回归原初……』
那个意志在诱惑着他，试图剥离他的自我，将名为“夏亚·克里维斯”的人格彻底溶解在那片黑色的海洋中。
那根缠绕着他灵魂的触须开始收紧，试图将他彻底拖入深渊。
“什么鬼……这是什么鬼东西？！”
夏亚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
那种自我意识逐渐模糊的感觉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这就好比看着自己的手脚一点点融化成烂泥一样恐怖。
想同化我？
想把我变成那种恶心的烂泥？
开什么玩笑！
我可是要拯救世界的男人！怎么可能在这里变成一坨只会蠕动的肥料！
“给我……滚出去！！”
在意识的最深处，在那片即将被黑泥淹没的精神旷野上。
一道耀眼的银光骤然亮起。
那不是魔法，也不是神术。
那是夏亚·克里维斯——或者说是穿越者白韶——最为纯粹的意志具象化。
【系统能力发动：斩断一切】
在这个唯心的精神世界里，这个能力展现出了它最霸道的一面。
只要是“存在”，就没有什么是不能斩断的。
哪怕是概念，哪怕是神明的触须，哪怕是因果的锁链！
锵——！
一声清脆的剑鸣响彻灵魂深处。
夏亚在那片虚无中“拔剑”了。
银色的剑光如同黎明的第一缕曙光，瞬间划破了那粘稠的黑暗。
快。 快到极致。
快到连那个古老的意志都来不及做出反应。
嘶啦！
那是布帛被撕裂的声音。 那根试图侵入夏亚核心意识、代表着“拜蒙”契约的触须，在银光的斩击下，毫无悬念地——断了。
黑泥的灌输戛然而止。 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瞬间如潮水般退去。
现实世界中。
夏亚原本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下来。 他大口喘息着，眼中的血丝虽然还未完全消退，但那种疯狂的神色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清明，以及深深掩藏在眼底的冷冽。
他缓缓站直了身体，伸手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领口，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开口道：
“……这样，就行了吗？”
黑袍人并没有察觉到刚才那一瞬间发生的“反杀”。
在它看来，夏亚刚才的痛苦挣扎，正是接受神明洗礼的正常反应。
而现在夏亚眼中残留的红血丝，更是神力入体的绝佳证明。
“没想到……您入教了还是这么高冷呢。”
黑袍人发出了愉悦的笑声，语气中充满赞赏。
“原本以为您会像其他人一样，在神明的恩泽下痛哭流涕或者陷入狂乱。没想到您这么快就适应了……”
它向后飘了一步，微微欠身致意。
“看起来，神明大人也非常认可您呢。否则，以那个级别的神力灌注，普通人早就灵魂崩溃了。
您能活着『出来』，本身就是一种奇迹。”
“是吗？”
夏亚不置可否地冷笑了一声，实际上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神明认可个鬼。要不是老子有挂，刚才脑子都要被你们搅成浆糊了。
“那么，接下来就拜托了哦，公爵大人。”
黑袍人并不知道自己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它伸出手，掌心中浮现出一块漆黑的、表面刻满扭曲纹路的石头，递给了夏亚。
“这是『圣石』，它可以指引您找到其他的同胞，也是您身份的象征。
那么，收集2500个祭品的任务，就全权交给您了。”
夏亚接过那块冰凉的石头，在手中抛了抛。
“如果……”黑袍人的身影开始逐渐淡化，仿佛要融入周围的黑暗中，“如果您需要更多关于原初神教的帮助，或者完成了任务想要进行下一步……”
它的声音变得有些飘渺：
“就去贝塔帝国的主城吧。”
“是的。
我们在那里有着更深的根基。如果您去了那里，自然会有人接应您。”
说完最后一句，黑袍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空气中，只留下一句回荡在花园里的低语：“我们都会在那里等您的，兄弟。”
花园里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夏亚独自一人站在月光下，手里紧紧攥着那块黑色的石头。
过了良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眼中的红血丝终于完全褪去，恢复了原本如紫水晶般深邃的眸色。
他看着黑袍人消失的方向，嘴角那抹伪装的冷笑逐渐变得真实，且充满了杀意。
“好啊。”
夏亚轻声说道，声音在空旷的花园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会带着『好消息』去你们那边的。”
他将石头狠狠地握在掌心，仿佛那是敌人的心脏。
“一定会……把你们连根拔起，送你们去见你们那个该死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