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旋楼梯由坚固的金属铸造，但在漫长岁月和未知力量侵蚀下，早已锈迹斑斑，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在死寂的图书馆内回荡，格外刺耳。每上行一步，空气中那股混合着霉味、血腥味以及一种类似旧纸张加速腐烂的酸味就浓郁一分。
程野传递来的“危险”意念，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随着我们升高而愈发清晰、急促。更多……上面……警惕…… 这些碎片化的词汇在我脑中盘旋，让我的神经绷紧到了极致。
秦薇手中的设备屏幕，能量读数开始出现不规则跳动，尤其是在我们上方某个特定方位。“有强烈的、混乱的精神力场源，不止一个。而且……有非自然的空间扭曲迹象。”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凝重。
孙启明打了个手势，队伍行进得更加缓慢，几乎是一步一停，警惕着任何可能的袭击。赵毅和另一名队员作为尖兵，率先踏上了楼梯的转折平台。
就在赵毅的脚刚踏上平台地面的瞬间——
异变陡生！
他脚下的地面，那看似坚实、铺满灰尘的混凝土地面，突然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赵毅反应极快，猛地向后一跃，险险避开了那片区域。
只见那片区域的空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泛起肉眼可见的、扭曲的涟漪。涟漪中心，景象陡然变化，不再是平台的景象，而是一片深邃的、布满扭曲书架的黑暗空间，一股强大的吸力从中传来，卷起地上的灰尘和纸屑，呼啸着投向那片黑暗。
“空间陷阱！”秦薇失声喊道，“是织梦者的变种？还是某种空间折叠诡异？”
没人能立刻回答。那空间涟漪在持续了三秒后，缓缓平复，地面恢复了原状，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但地上消失的灰尘和纸屑，证明着那绝非虚妄。
“能绕开吗？”孙启明沉声问。
秦薇快速扫描着楼梯和平台结构，摇了摇头：“陷阱的能量场覆盖了整个平台和继续向上的楼梯口。强行通过，可能会被随机传送到未知的危险区域，甚至可能直接被空间乱流撕碎。”
我们被困在了这里。
就在这时，我背上的程野，再次出现了剧烈的反应。
他身体猛地一颤，比之前血噬者出现时更加明显。冰冷的额头甚至渗出了更多的虚汗，紧抿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脑海中，那些破碎的意念瞬间变得汹涌起来，不再是简单的词汇，而是夹杂着一些凌乱的、仿佛源自他自身记忆或感知的图像碎片——
我“看”到了无数旋转的书架，如同迷宫；
“看”到了空间中几处不起眼的、如同水母般微微搏动的“节点”；
“看”到了其中一个“节点”内部，那微弱但熟悉的、属于“定序之核”碎片的秩序光华；
紧接着，一个清晰的、带着极度疲惫和焦急的意念，直接撞入我的脑海：
……左三……节点……安全……通道……
是程野！虽然依旧虚弱，但这一次，他的意识似乎短暂地凝聚了起来，进行了了一次完整的、有明确信息的传递！
“程野！”我忍不住低呼出声，“他醒了？他给出了路线！”
所有人都看向我。
“他说什么？”孙启明立刻追问。
“左边第三个空间节点，是安全的，可以通过它绕开陷阱，到达上面！”我快速复述着程野的意念，同时目光急切地扫视着平台左侧。在秦薇设备的辅助扫描下，我们果然在左侧靠近墙壁的阴影里，发现了几个极其隐蔽的、能量波动微弱的空间扭曲点。如果不刻意寻找，根本无从察觉。
“左边第三个……”秦薇调整设备焦距，重点扫描那个节点，“读数相对稳定……内部空间结构似乎连接着……四层的某个区域？能量路径绕开了主陷阱区！”
孙启明当机立断：“赵毅，试探性接触，确认安全！”
赵毅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脉冲枪的枪管，缓缓伸向那个指定的空间节点。枪管接触的瞬间，如同没入了一层水膜，荡漾开细微的波纹，但没有被吸入或破坏。
“安全！”赵毅确认。
“依次快速通过！林远，你跟紧我！”孙启明下令。
队伍迅速而有序地穿过那个不起眼的空间节点。穿过时的感觉十分奇异，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冷粘稠的液体，视线有瞬间的扭曲和黑暗，随即脚下一实，我们已经站在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环境里。
这里似乎是图书馆的四层，一个相对开阔的阅览区。高大的落地窗大部分被污垢覆盖，只有几缕微弱的光线透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与下面几层相比，这里异常“干净”，没有散落的书籍，没有血迹，甚至灰尘都少得多。唯有中央区域，几个书架以某种奇异的规律倾斜着，构成了一个不自然的夹角。
而程野在我背上，在完成那次关键的指引后，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的颤抖停止了，头无力地垂在我肩上，气息变得更加微弱，那清晰的意念连接也再次中断，只剩下最初那微弱的、指向性的波动，此刻正明确地指向阅览区中央那几个倾斜的书架。
“他……又昏过去了。”我感受着他加重的冰冷和死寂，心沉了下去。每一次意识的凝聚和力量的展现，都是以加剧自身的消耗为代价。
“但他把我们带到了这里。”孙启明看着中央的书架，目光锐利，“目标，就在那里。”
我们小心翼翼地靠近。越靠近那书架构成的夹角，越能感觉到一种奇异的“秩序感”。空气中的尘埃似乎都沉降得更慢，一种难以言喻的、让人心神宁静的力量弥漫在周围。
就在我们距离书架还有五六米远的时候，突然——
“嗡！”
一声低沉的能量嗡鸣响起，书架夹角处的空间一阵扭曲，三道人影突兀地闪现出来！
统一的白色制服，面无表情，眼神冷漠，手中握着闪烁着危险蓝光的能量武器。
净界学会！
他们果然在这里！而且似乎早就埋伏在此！
“守夜人……还有，‘钥匙’。”为首的一个净界成员，目光扫过我们，最后定格在我背上的程野身上，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看来‘灯塔’的墓碑没能埋葬你们，反而让你们找到了这里。正好，省去了我们寻找的麻烦。”
孙启明立刻举枪，将我和程野护在身后，厉声道：“你们想干什么？”
“当然是回收‘钥匙’，并取回属于学会的财产——‘定序之核’的碎片。”那名净界成员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阻止‘门’的开启？可笑。毁灭即是最终的净化与秩序。”
话音未落，三名净界成员同时举起了手中的能量武器，刺眼的蓝光开始凝聚！
我们刚刚经历战斗和空间陷阱的穿梭，体力消耗巨大，孙启明重伤未愈，程野再次陷入深度昏迷……形势危急到了极点！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我背上的程野，再一次，动了。
这一次，不再是细微的颤抖，也不是意念的传递。
他搭在我肩头的那只冰冷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掐进我的皮肉里！
紧接着，在我惊愕的目光中，他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往日我所熟悉的、带着慵懒笑意的深潭，也不是失控时的空洞与疯狂。此刻，那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仿佛蕴藏着宇宙星璇般的幽暗，边缘却燃烧着一种冰冷的、近乎实质的银色火焰。
他没有看我，也没有看对面的净界成员。他的目光，直接越过了所有人，落在了书架夹角深处，那片虚无的空间。
然后，他抬起了另一只手。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是对着那片空间，以及空间后的三名净界成员，轻轻一拂。
如同拂去灰尘般随意。
下一秒——
三名净界成员手中凝聚的蓝光骤然熄灭。他们脸上那冷漠的表情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他们的身体，从指尖开始，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痕迹，一点点地、无声无息地分解、消散。
没有惨叫，没有血肉横飞，只有最彻底的、归于虚无的湮灭。
不到两秒钟，三名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净界学会成员，就这么在我们眼前，彻底消失了，连一丝灰烬都没有留下。
做完这一切，程野抬起的手无力地垂落。他眼中的银色火焰迅速黯淡下去，幽暗的瞳孔重新聚焦，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茫然，缓缓转向我。
他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一个极其轻微、几乎气若游丝的声音：
“……阿远……”
随即，眼睛闭上，头一歪，再次陷入了毫无声息的昏迷之中。那只紧抓着我的手，也无力地松开了。
整个阅览区，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尘埃在微弱的光柱中，依旧缓慢飘落。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超出理解的一幕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我站在原地，背着他冰冷的身躯，感受着他最后那声微弱的呼唤在耳边回荡，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他醒了。
他以一种绝对的力量，瞬间抹杀了强敌。
然后，他又倒下了。
这一次的“恢复”，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的、令人窒息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