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墓内部的空间远比从外面看更加广阔，仿佛踏入了另一个次元。这里没有传统墓穴的阴森，反而有一种诡异的……圣洁感。
高耸的穹顶上，无数光点如星辰般闪烁，缓慢旋转，投射下变幻的光斑。地面是光滑如镜的黑色石材，倒映着上方的“星空”，让人产生悬浮在宇宙中的错觉。空气中有一种清新的、类似雨后臭氧的气息，与坟场其他地方的腐朽感截然不同。
但最震撼的，是陵墓中央的景象。
那里没有棺椁，没有墓碑，只有一棵树。
一棵完全由光芒构成的、巨大而奇异的树。
树干透明如水晶，内部流淌着银白色的能量流；树枝向外伸展，每一根枝条末端都悬挂着一颗“果实”——那是不同形状、不同大小的记忆水晶，里面封存着流动的影像片段。树的根系深深扎入地面，但透过半透明的地板可以看到，那些根须连接着无数发光的脉络，延伸向陵墓的四面八方，仿佛整个坟场的能量循环都以这棵树为中心。
而在树的最顶端，一根最粗壮的枝条上，悬挂着一颗比其他“果实”都要大得多的水晶。它散发着纯净的银白色光芒，光芒中隐约可见一个复杂的几何符文在缓慢旋转——那是“定序之核”碎片的独特能量特征。
第四块碎片。
但它不是孤立的。碎片的光芒与整棵树、与整个陵墓，甚至与整个坟场都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能量循环系统。
“这是……”秦薇的声音因震惊而颤抖，“‘世界树’的概念实体化？不，更像是……记忆与秩序的聚合中枢。这块碎片不是被‘存放’在这里，它是这个系统的核心！”
程野凝视着那棵树，眼中光芒闪烁，似乎在快速解析眼前的一切。然后，他得出了结论，语气沉重：
“这不是陵墓。是‘稳定器’。或者说，是‘封印装置’。”
他指着那些发光的根系：“你们看，那些脉络连接的方向——它们延伸向坟场的每一个角落，将这里积累的、可能失控的负面记忆能量吸收、转化，通过碎片的力量进行‘秩序化’处理，然后以无害的形式重新释放。这块碎片在这里的作用，是维持整个‘遗忘坟场’的稳定，防止它崩溃并污染现实世界。”
孙启明脸色一变：“如果我们取走碎片……”
“坟场的能量循环会中断。”程野接上他的话，“积累的负面记忆能量会失控爆发，可能摧毁整个坟场空间，也可能撕裂现实与灰域的边界，造成无法预料的灾难。而碎片本身，因为已经与这个系统深度融合，强行剥离可能导致它受损，甚至……引爆。”
所有人都沉默了。我们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却发现碎片不能取——至少不能以我们预想的方式取。
“净界学会知道这一点吗？”赵毅问。
“他们肯定知道一部分。”秦薇分析着周围的能量读数，“所以他们带了能量拘束装置，不是为了捕捉碎片，而是为了在碎片被剥离后，立刻用其他能源暂时替代它的稳定功能——就像给病人换人工心脏。但他们没有算到程野能直接干扰门的开启，更没算到我们会抢先进入。”
“所以他们现在在外面，不是在强攻，而是在准备替代方案。”程野看向入口的方向，那里隐约传来能量冲击的波动，“等他们准备好，就会进来，用他们的方式取走碎片，把烂摊子留给我们——或者整个现实世界。”
“那我们怎么办？”李锐问，“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得逞吧？”
程野没有立即回答。他走近那棵光之树，伸出手，但没有触碰，只是让指尖的光芒与树的光芒交融。他的眼睛闭上，似乎在通过同源力量的共鸣，读取这棵树、这个系统、这块碎片的信息。
几秒钟后，他猛地睁开眼睛，瞳孔深处闪过震惊的光芒。
“我明白了……”他喃喃道，“这不是简单的封印……这是一个‘培养皿’。”
“培养皿？”我不解。
“培养什么？”孙启明追问。
程野转过身，看着我们，一字一句地说：
“‘门’的‘抗体’。”
他指着顶端的碎片：“这块碎片在这里的作用，不仅仅是稳定坟场。它在分析、解构这里积累的‘无序’记忆能量，寻找其中的规律和弱点，然后……生成对抗‘无序’的‘秩序模板’。简单说，它在这里‘学习’如何对抗‘门’另一边的彻底无序。”
秦薇的呼吸急促起来：“你是说，这块碎片在这里的漫长岁月中，已经进化出了专门克制‘门’的特性？如果我们能安全地取走它，它可能成为关闭‘门’的关键钥匙？”
“不止如此。”程野的目光变得深邃，“碎片内部可能已经存储了对抗‘无序’的‘程序’或‘规则’。但问题是，它已经和系统深度融合，强行剥离会毁掉这些成果。我们必须……用更柔和的方式。”
“什么方式？”
程野看向我，又看向其他人，最终目光落回那棵树上。
“交换。”他说，“用一个足够强大的、有序的‘意识核心’暂时替代碎片，维持系统的稳定，让我们安全取出碎片。等碎片离开系统后，它自身的秩序力量会继续保持坟场一段时间的稳定，足够我们离开并找到长久解决方案。”
“意识核心？”孙启明皱眉，“谁的意识？需要多强大？”
程野沉默了一下。
然后他说：“我的。”
“不行！”我立刻反对，“你现在的状态本来就不好，再分割意识去维持这个系统……”
“这是唯一的方法。”程野打断我，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我的意识里有两块碎片的力量，与这块碎片同源，是最合适的替代品。而且，我不是要分割全部意识，只是分割一小部分作为‘种子’，让它暂时接管系统的控制逻辑。时间不会太长——最多十分钟，碎片被取出后，系统会进入惯性运转，我的那部分意识种子会自动消散，不会对我造成永久伤害。”
他看向秦薇：“理论上可行，对吗？”
秦薇快速操作设备，模拟能量流动：“理论上……是的。但风险极高。你的意识种子必须足够稳定，能承受系统初始的能量冲击。而且，如果在十分钟内出现意外，比如净界学会强行闯入干扰，系统可能会把你的意识种子‘吸收’掉，导致你永久失去那部分意识——可能是记忆，可能是情感，也可能是某种人格特质。”
“十分钟，足够了。”程野已经做出了决定，“孙队长，赵毅，李锐，你们守住入口，拖延净界学会。秦薇，你指导我进行意识分割和系统连接。阿远……”
他看向我，眼神变得柔和：“你帮我稳住本体的意识，别让我在分割时失去控制。可以吗？”
我知道劝阻无用。程野决定了的事，没有人能改变。我只能点头，握紧他的手：“我会的。但你要答应我，十分钟一到，立刻收回，一秒钟都不多留。”
“我答应你。”
计划迅速执行。孙启明带着赵毅和李锐在入口处布防，秦薇开始调试设备，准备辅助程野进行意识操作。而我，和程野面对面坐下，双手相握。
“闭上眼睛，感受我的意识流动。”程野低声说，“不要抗拒，但也不要完全放开。你要做的是锚，让我在分割意识时不会漂移太远。”
我照做了。闭上眼睛，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相握的手上，集中在那熟悉的冰冷触感，集中在我们之间无形的精神连接上。
起初是一片黑暗和安静。
然后，我“感觉”到了程野的意识世界。
那不是具体的景象，而是一种……氛围。像深海中缓慢旋转的涡流，银白与幽暗交织，秩序与无序共存。我能感受到平静水面下的汹涌暗流，感受到那些被刻意压抑的痛苦记忆碎片，感受到他对我的执念如灯塔般明亮，也感受到他对自身存在本质的深深忧虑。
然后，他开始分割。
那感觉难以形容——像看着一颗发光的星辰分裂出一小块，那一小块依然明亮，却更加脆弱，更加……孤独。我能感觉到程野本体的意识在颤抖，那是撕裂自身的痛楚，但他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分割出的意识种子，被引导着飘向那棵光之树。
触碰的瞬间，整棵树光芒大盛！
陵墓开始震动，不是毁灭性的震动，而是像一颗心脏重新开始有力搏动。树上的记忆果实纷纷亮起，根系脉络中的能量流加速流动。顶端的碎片水晶光芒变得有些不稳定，开始与系统产生“剥离”的迹象。
同时，我通过精神连接，感受到了程野那部分意识种子进入系统后的体验。
那是一种……浩瀚感。
仿佛一瞬间连接了成千上万个人的记忆长河，感受到了数百年的喜怒哀乐，看到了无数人生的起点与终点。但很快，系统的秩序逻辑开始作用，那些混乱的记忆被分类、整理、归档，然后转化为纯粹的能量流。意识种子在适应，在学习控制这个庞大而精密的系统。
“系统接管成功。”秦薇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碎片开始松动……能量读数稳定……可以取出了。程野，坚持住，还有八分钟。”
我紧紧握着程野的手，能感觉到他本体的意识在微微颤抖，那是维持两处意识存在的巨大负担。我用尽全力，在精神层面“呼喊”他，用我们的记忆，用我们的约定，将他锚定在现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陵墓的震动逐渐加剧。入口处传来激烈的交火声和能量爆炸声——净界学会开始强攻了。
“还有五分钟！”秦薇喊道，“碎片剥离进度百分之七十！”
程野的呼吸变得急促，额头上渗出冷汗。我的意识里，能感觉到他那部分意识种子在系统中的压力越来越大——系统似乎察觉到核心将被替换，开始本能地“反抗”，试图将外来意识排斥出去。
“程野……”我低声唤他。
“……我没事。”他的声音有些飘忽，但依然清晰，“还撑得住。”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整棵光之树突然剧烈地闪烁起来！
不是程野的意识种子失控，而是系统深处，某个被触发的机制苏醒了。
树干的中心，那些流淌的银白色能量流突然改变了方向，开始逆向流动！同时，所有记忆果实中的影像开始倒放，根系脉络的光芒变得混乱。
一个声音，古老、威严、仿佛由无数声音叠加而成，在陵墓中回荡：
【检测到核心替换……启动最终协议……记忆溯回程序激活……验证替换者资格……】
“怎么回事？！”秦薇惊呼，“系统在反向扫描程野的意识种子！它在读取程野的记忆来验证他是否有资格接管系统！”
程野的身体猛地一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我通过精神连接，感受到了那恐怖的一刻——
系统的力量粗暴地闯入了意识种子，然后顺着连接，反向涌向程野的本体意识！它不是在温和地读取，而是在强行“翻阅”，像撕开一本厚重的书，一页页检查里面的内容！
程野的记忆被暴力翻开：那些在净界学会实验室的痛苦经历，与“源初之影”融合时的撕裂感，无数次在失控边缘的挣扎，还有……关于我的记忆，我们相遇的每一个细节，每一次危机中的相互扶持，那些深夜里的低语和承诺……
“停下！”我嘶声喊道，想要切断连接，但程野的手死死抓住我，不让我放开。
【验证通过……替换者资格确认……意识烙印符合‘秩序与无序之平衡’……允许接管……】
声音渐渐消失。
系统的反抗停止了。光之树恢复了正常运转，甚至比之前更加稳定、明亮。
而顶端的碎片水晶，发出了清脆的“咔嚓”声，彻底脱离了枝条的连接，缓缓飘落。
秦薇眼疾手快，用一个特制的容器接住了它。
“碎片到手！”
但没有人欢呼。
因为程野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