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事后余问丁:“你是想让她意识到纸对她的重要性?”
丁:“完全没看到他有什么重要性,我只是想让阿汀想清楚自己对他的感情。”
余叹气:“老东西怎么可能怀着什么好心思。”
丁:“如果真有坏心思,阿汀应该能看出来。”
余:“就怕他是来测试自己对心理的把控力的。”
丁:“你担心过头了吧。”
余:“阴暗批爱上小太阳我能理解,阴暗老东西爱上一个普通小女孩,这正常吗?”
岑:“你对钱汀开了多少层滤镜?她普通?她小女孩?你不如说我是普通小女孩。”
丁:“可能变态见多了想换换口味?”
2.
岑林退出群聊来到钱汀旁边,“你到底怎么想的。”
钱汀:“放心吧崽,妈妈不会给你找个爸爸的。”
岑林想怒而离席,忍住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我的想法就像我说的那样,我不想和人建立一段亲密关系。”
岑林翻白眼:“嗯,对,母子一点都不亲密。”
“那能一样吗!”钱汀露出死鱼眼。
岑林难得认真:“你说实话。”
钱汀:“我不知道。”
岑林轻叹口气,感觉有些烦,“他是长夜和霍思的朋友,时管局和游戏方的背后策划,你的顶头上司,如果你们以后关系破裂,会影响到你的生活。”
钱汀:“会有一点吧。”
岑林:“你是觉得自己没有归处吗?”
钱汀咽了下口水,张口又停顿,“你们迟早都会死。”
岑林迅速接上:“你也会。”
“我可以依靠灵魂状态活很久,如果你们死后也来到这里,你们也会有一样的感觉,没有归处,全都仰仗别人。”
岑林:“你从来没有把这里当家?”
他是真的有些困惑。
钱汀目光看向虚空:“一切都建立在虚无缥缈的感情上,我越是将感情量化,就越觉得它易变。”
岑林:“回去自己的世界呢?”
“那里只有一捧骨灰,和我不喜欢的一切。”
岑林:“去我那儿或者他们俩那儿?”
钱汀:“不,我不想依靠别人,依靠是件很恐怖的事情,我需要一份工作,一个身份,可以在这里,可以在某个世界里。”
“也许我可以去有魔法的世界,虽然我没有魔法天赋,但我可以练剑术,在一个民风淳朴的小镇里,友睦乡邻,会有一个好心的太太关心我,没有也可以,但我可以认识几个朋友,我也许可以成为某些人重要的老师,长辈。”
“也许就那么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离开人世。”
“不用再睁开眼睛,面对曾经让我烦扰的一切,可能是面包的价格上涨,可能是始终挑不出来我喜欢的花色做衣服。”
岑林:“……可你喜欢强大。”
钱汀:“因为弱小就必定遭受欺凌。”
岑林:“你不想拥有共情的能力。”
钱汀:“大多数时间里我都对这个能力无比感激。”
“我不稳定,精神好的时候我喜欢现在的一切,我觉得他们喜不喜欢我根本不重要,我是自由的,可以尽情畅想未来。”
“低落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承受这些感情,害怕失去,又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拥有。”
岑林:“你还用怀疑?”
钱汀:“你听过一句话吗——我从不怀疑真心,可真心瞬息万变。”
“就是这样,或者该说,从迷宫起我就没再信过。”
“你肯定感受过,本来一切都很好,气氛很好,所有人都很开心,然后你说了一句话,场面冷下来,但你没有感受过他们当时真实的情绪。”
“不耐烦,觉得你扫兴,为什么总是要说这些呢,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这样,为什么其他人不抱怨,为什么只有你喋喋不休,你好讨厌啊。”
“这甚至是比较好的状况,最让人难受的还是面对一些成熟人士,你说的话他不喜欢,你的行为他不满意,他不会表现出来,他甚至会笑盈盈问你然后呢,然后呢,我就听到他在内心挑我的缺点。”
“我没办法分清真情和假意,我听到的不止是心声,你知道的。”
“他们高兴我会觉得这是我做了讨人喜欢的事,他们不高兴我就知道他们不喜欢我这么做,可是我要做,我要抱着一切都彻底毁灭的心态去做。”
岑林:“听起来像是在确认有没有被爱的小孩子,想尽办法吸引别人的注意。”
钱汀:“我没有安全感,除了我自己本身拥有的、客观存在的东西,我不信任一切,尤其是感情。”
“所以当我站在你面前的时候,你无时无刻不在怀疑我,好吧我亲爱的妈妈,也许你该去睡了,我想你还需要一杯热牛奶。”
“一会儿送到你的房间,现在请你回到床上,换一床厚被子,安心躺一会儿。”
钱汀听话离开,走出几步回头道:“我会离开这里的,迟早都会。”
岑林有时候还挺佩服钱汀的,虽然总是伤春悲秋,但她有骨气,倔。
再想要的东西,如果得到它需要打断脊梁,需要跪地祈求,她就能不要。
她能大方承认自己很难受,但她愿意承受。
等她也离开这里,就再也见不到了,她还要活很久吗,谁也不知道。
等岑林端着牛奶上楼,钱汀果然已经躺好了,看到岑林进来,她说:“我不能完全信任任何人,不只是你们。”
“为什么。”
钱汀没有回答,而是说起了另一个话题:“今天我又被救了一次,但我宁可自己被砸死在那里。”
“有所依靠会让人怠惰,认不清自己,无缘无故发泄莫名其妙的情绪,没有人有义务承担我的情绪。”
但岑林只能想到:“你因为仙境里发生的事不信任我们。”
钱汀:“我信任你们,但我不能把我自己的安危交给你们任何一个人。”
“我们本身就不存在无条件的爱与被爱,我从来不想从你们身上得到些什么。”
岑林:“你想过。”
被戳穿了的钱汀:“是,我想过,我失败了,你们好像看得到我,但在最重要的时候,你会不见,他们会消失,我很少能得到帮助,在那件事发生以前,我依旧认为你们值得信任。”
岑林:“恭喜,你终于想明白了。”
钱汀:“你不用感到愧疚,我很早就明白了,在那之后没几天,我们本身就没有关系,雇佣关系也不过是长夜为了照顾你。”
“你在愤怒,为什么?因为我说我们没关系吗,我还以为你们会喜欢这种关系——有兴致的时候可以极尽关心,有别的事做的时候可以扔在一旁,也不会生气,只要适当表现出愤怒,就可以维持和平。”
“你们都是这样,我也是,没有人会讨厌这种关系。”
岑林:“除了被玷污情感的对象。”
“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
钱汀不可置信,像是他在说胡话,“我们当然是朋友,甚至很亲近,我都可以到你所在的世界定居,这两者之间并没有妨碍不是吗?”
岑林回过神,反问道:“他们不也一样?”
为什么不愿意留在这里。
“不一样的,从他以父亲自居的那刻起就不一样,世界上没有无条件的爱。”这句钱汀说的很认真,“我最开始不懂,以为自己这么幸运,能遇到这么好的人,能拥有那么多的爱。”
钱汀脸上表情一直淡淡的,说到现在也没有哽咽,“我想,我遭遇的那么多不幸,都是为了现在吧。”
“不过命运告诉我,不,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幸。”
岑林看不出她有一点的悲伤,她表现的是那么随意,就好像说的只是明天早上吃什么这样的话题。
岑林将杯子递给她:“一会儿凉了。”
钱汀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这算什么,两个可怜鬼抱团取暖?”
岑林:“可怜?你哪里可怜?我又有哪里可怜?”
“客观事实不会根据你的想法改变。”
“你有那些实验品可怜?你有被欺凌者可怜?这世界上有那么那么多人比你可怜。”
“虽然有人说痛苦无法比较,但我们,不值得被可怜。”
钱汀脸上的笑容放大,“我就喜欢你这个劲儿,毕竟即使心如刀割,这也只能是被称为无病呻吟啊。”
“这就是你伤害自己的原因吗,将心理的痛苦转变为能被人亲眼看到的肉体上的疼痛,这样就有理由撒泼打滚了。”
岑林凉凉看她一眼:“真讨厌和你说话。”
“就不能让我们的对话停留在温馨的时候吗。”
钱汀:“我觉得我们很可怜,这和觉得其他人可怜没冲突,我们切身感受到了痛苦。”
岑林:“那这个世界上人人都可怜。”
“科学院院长的女儿还因为父亲不让她拿实验品发泄情绪而痛苦呢。”
“她可怜吗?”
钱汀诧异:“你真的觉得痛苦无法被比较吗?”
岑林摇头,“大部分痛苦可以比较,被人虐杀的受害者家属就是比无疾而终的老人家属痛苦,被干脆利落一枪毙命的死刑犯就是没有被他放血折磨的死者痛苦。”
钱汀:“你明明一点都无法共情他们……”
岑林:“那又怎样。”
钱汀:“我们也许需要去看医生。”
岑林:“是你需要去看医生。”
钱汀:“我迟早会把这些坏情绪扔出我的心脏,当然不包括你们,你不要多想,不会全盘托付信任很正常吧,你也不可能把生死完全交给我啊。”
“什么,你竟然认为自己可以,还真是神奇。”
钱汀接着宽慰岑林:“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对你们感到失望。”
岑林嗤笑一声:“因为早已经失望透顶了。”
“你活该没有朋友。”
钱汀:“怎么会呢,我会和我的朋友们,保持最佳社交距离,是心与心的距离。”
在岑林要离开的时候,钱汀突然说:“我好像懂了你在气什么,我没有不拿你们当朋友,我不会向你们索取什么,因为我在付出,我相信我付出的情感会收到同样的回馈。”
岑林回头:“你不信任我们。”
钱汀:“我相信你们永远不会背叛我,我也相信你们想救我,只是不信任你们的实力,觉得你们赶不上而已,想依靠自己也是错吗,你们又不是神仙。”
“生活不是小说,我不能将自己放在生死一线等别人去救。”
岑林:“你现在对长夜他们也是这样?”
钱汀摇头:“不,我和他们保持了最基本的社交关系。”
岑林挑眉:“什么是最基本的社交关系?”
钱汀:“不付出情感也不试图汲取温暖。”
“是朋友,适当的关心慰问,过耳,记在脑子里,不能记在心里,像一座随时都会坍塌的空中阁楼。”
“不过他们不这么想,他们觉得我们关系非常好。”
岑林:“你不会感到难过吗?”
“我非常难过,但这是必须的,否则会更难过。”
岑林:“早点睡。”
3.
话题就这么一路朝着不可控的方向狂奔。
而长夜紧急求助了远在管理局的霍思。
他不理解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霍思却明白:“因为你的爱漏洞百出,这不是很显然吗,为什么你这么惊讶。”
长夜:“?”
“她拜托你做的事情你反手扔给我,我肯定是怎么好玩怎么玩啊。”
“然后你把人送进迷宫,美其名曰锻炼他们,却把司狱的那两个追求者放进去,她在里面可是遭了不少罪。”
“她需要自由的时候你监视她的言行,她需要被关注到伤口的时候,你打着给她自由的名义漠不关心。”
“你可能觉得你已经做到你能做的最好了,但在任何一个旁观者看来,这都是一场拙劣的,试图欺骗傻子的,名为爱的表演。”
“她把心事藏起来,你也配合的装作不知道,现在又为什么要问我——事情怎么就到这一步了呢。”
长夜无话可说。
“我要是没记错,你以前也被姓丁的骂过吧?”
长夜:“我以为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她不是已经原谅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