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亭一会,陈恪提出的“两县联合货检坊”方案,如同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永安县衙内部激起了层层涟漪。
李崇道回到县衙后,将自己关在书房良久。
他反复权衡利弊,陈恪指出的商税损失切中要害,而那“联合货检坊”的提议,更是为他提供了一个体面下台阶、甚至从中获利的机会。
与陈恪硬碰硬,除了得罪这个势头正劲的“酷吏”并自损政绩外,似乎并无好处。
潘侍郎的暗示固然要顾及,但天高皇帝远,自身的考评才是实实在在的。
数日后,永安县的态度悄然转变。
边境卡口的刁难行为明显减少,虽未完全撤销,但尺度放宽了许多,青州商旅的抱怨随之锐减。
同时,李崇道派来了县丞,与青州县周淳等人开始了关于“联合货检坊”具体章程的磋商。
尽管过程必定漫长,且永安县方面在人员安排、权责划分上多有纠结,但合作的基调已然定下。
邻县的麻烦暂告一段落,陈恪却并未有丝毫松懈。
他深知,来自更高层面的压制绝不会因此停止,只是会换上更隐蔽的方式。他必须利用这难得的喘息之机,进一步夯实青州县的根基,并将自己的理念和方法,更广泛地传播出去。
这一日,他召来了沈括与苏十三。
“沈括,你将我们推行新政以来,在账目管理、流程优化、数据分析等方面的方法和经验,进行系统梳理,编撰成册。”
陈恪吩咐道,
“不必过于深奥,要注重实用性和可操作性,务求让其他州县的同僚看了,能大致明白如何效仿。书名暂定为《青州理政纪要》。”
沈括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这是将大人的心血结晶付诸文字,其意义非同小可!
“卑职领命!定当竭尽全力,将此书编撰妥当!”
陈恪又看向苏十三:
“十三,你心思缜密,善于观察。我要你挑选几名机灵的属下,组建一个……嗯,可称之为‘信息分析组’。”
他略微停顿,思考着更符合这个时代的称谓,
“其主要任务,并非侦查具体案件,而是广泛收集、整理、分析来自朝廷邸报、各地官员动向、士林清议、乃至市井流言中的有用信息,从中研判时局风向,预判可能影响我青州的潜在风险。”
苏十三立刻领会,这相当于大人的耳目延伸,是更高层面的“巡察”。
“卑职明白,这就去物色人选,定会筛选出身家清白、心思灵敏、口风严实之人。”
就在陈恪致力于内部提升和情报网络构建之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给了他一个将“青州模式”推向更广阔舞台的契机。
夏末秋初,连续数日的特大暴雨袭击了青州及周边数个州县,沧浪江水位暴涨,多处堤坝告急。
尽管陈恪提前用追回的水利款项加固了险段,青州县内情况相对稳定,但上游的永安县以及更上游的几个县却险情频发,最终,位于青州下游的曲州县,一段年久失修的江堤轰然决口!
洪水如脱缰野马,涌入曲州县境,大片良田、村庄被淹,灾民流离失所,情况万分危急。
消息传来,青州县衙内一片凝重。
按照官场惯例,此事与青州并无直接干系,至多象征性地表示一下慰问即可。
但陈恪却在第一时间召集了所有核心人员。
“大人,曲州决堤,灾情严重。我们是否要准备一些赈灾物资,以示邻邦之谊?”
周淳询问道。
陈恪站在舆图前,目光紧锁曲州的位置,摇了摇头:
“杯水车薪,无济于事。而且,此刻最重要的并非简单的钱粮施舍。”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
“这是一次危机,但也是一次机会!一次向所有人展示,何为真正的‘政务能力’,何为‘数据化、流程化’管理优势的机会!”
众人皆是一怔。
“沈括,你立刻根据我们掌握的周边州县地理、人口、仓廪数据,结合水情,模拟计算出灾民可能流向、以及最急需的物资种类和数量清单!”
“周主簿,你以县衙名义,起草一份《关于协助邻县救灾及预防灾后疫情的预案》,将我们如何安置可能流入的灾民、如何调配物资、如何设立临时医疗点、如何防止瘟疫等流程全部细化!”
“苏十三,你的‘信息分析组’立刻运转起来,密切关注朝廷对此次灾情的反应、周边州县的应对措施,以及……可能出现的各种混乱和弊端!”
“石勇,加强县内巡防,尤其是边境和仓储重地,谨防有人趁乱生事,或灾民涌入引发治安问题!”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整个青州县衙如同一架精密的仪器,在陈恪的操控下高速运转起来。
与其他州县的手忙脚乱、或是互相推诿相比,青州县展现出的是一种基于数据和预案的、惊人的秩序与效率。
陈恪更是亲自执笔,写就了一份《关于沧浪江水患情况及青州县应对策略的报告》,不仅详述了青州境内的防汛情况,更附上了对曲州灾情的分析、预估以及青州县可以提供协助的具体方案(包括那份详细的物资清单和安置流程),将其直接呈送行省乃至户部、工部。
他没有等待命令,而是主动提供了超越自身职责范围的、专业且极具操作性的建议。
这份报告,连同青州县在此次突发事件中展现出的高效与有序,通过各种渠道,再次传到了更高层官员的案头。
许多人第一次如此直观地认识到,这个名叫陈恪的县令,所推行的那套“新奇”方法,在应对实际危机时,竟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陈恪的名字,连同他的“青州模式”,正借着这场水患,悄然进入大夏王朝权力中枢的视野。
而他也知道,随之而来的,必将是更猛烈的风浪,与更严峻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