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县高效有序的救灾行动,如同一面清晰的镜子,映照出周边州县的迟缓与混乱,也使得陈恪与“青州模式”的名声愈发响亮。
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陈恪的脱颖而出,不仅赢得了赞赏,也引来了更多隐藏在暗处的嫉恨与针对。
这一日,陈恪正在巡查一个位于青州与曲州交界处的救助点。
此处秩序井然,灾民们虽面有菜色,但情绪稳定,排队领取粥食和草药汤,几名懂得简单包扎的衙役正在为轻伤员处理伤口。
一切都严格按照预案执行。
然而,当陈恪走到物资堆放区时,眉头却微微蹙起。
负责此处的是一名姓刘的典吏,是县衙的老人,平日也算勤恳。
但此刻,陈恪敏锐地发现,登记在册的麻袋数量与堆放的实际体积似乎有些微不符,且部分麻袋的扎口方式也与县衙统一培训的标准略有差异。
“刘典吏,”
陈恪语气平淡地开口,
“这批粮食,是昨日从县仓运出的那一批吗?”
刘典吏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连忙躬身道:
“回大人,正是,数目卑职都已登记造册,分毫不差。”
他指着旁边的账本。
陈恪没有去看账本,而是走到一堆麻袋前,随手拍了拍:
“我记得县仓出来的米,麻袋用的是双环扣扎法,且结在右侧。这里的,多是单扣,结在左侧。”
刘典吏额头瞬间沁出细汗,支吾道:
“这个……许是搬运的民夫不小心弄乱了,或是……或是之前有些袋子破损,重新封装过……”
陈恪不再多问,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对随行的石勇低声道:
“盯住他,还有所有经手这批物资的人。另外,让沈括立刻带人,秘密核对所有救助点的物资出入库记录与实际库存,尤其是粮食和药材。”
石勇凛然领命。
陈恪心中冷笑,果然有人按捺不住了。
救灾款项和物资,历来是贪墨的重灾区,他早有防备,账目公开,流程细化,却没想到,还是有人敢在层层监管下伸手。
而且,这伸手的方式,颇为巧妙,并非大规模贪墨,而是细微处的克扣、以次充好,若非他观察入微,几乎被瞒过。
这背后,恐怕不止是刘典吏一人之胆量。
就在陈恪暗中部署调查物资问题之时,一场来自官场之上的“暗箭”,已悄然射来。
数日后,一行来自行省按察使司的人马,突然抵达青州县衙。
为首的是一位面容冷峻的巡察副使,姓胡,声称接到举报,要核查青州县在救灾过程中“账目不清、滥用民力、苛待灾民”等事。
这胡副使,与吏部潘侍郎颇有渊源,此行显然是得了授意,有意来找麻烦。
胡副使态度倨傲,径直闯入二堂,要求调阅所有救灾款项的支出明细、民夫征调记录以及灾民安置的相关文书。
“陈县令,听闻你县在此次救灾中‘表现出色’,”
胡副使语带讥讽,
“不过,也有人反映,你为博取名声,不顾本县实际,过度征调民夫,致使民怨沸腾。”
“所设救助点,粥清如水,药不对症,灾民苦不堪言。”
更有甚者,账目混乱,恐有中饱私囊之嫌!”
“本官奉命核查,还望陈县令配合!”
周淳、沈括等人闻言,皆是面露怒色,却又不得不强压下去。
陈恪面色不变,平静地吩咐道:
“周主簿,将我们所有救灾相关的账册、文书、记录,全部取来,供胡大人查阅。”
“沈括,将我们统计的各救助点每日物资消耗、灾民登记名录、以及民夫征调名单及酬劳发放记录,一并呈上。”
很快,厚厚的账册和记录被搬了上来。
胡副使带着随行官吏,开始仔细翻阅,企图从中找到破绽。
然而,他们很快就失望了。
青州县的账目,采用了沈括改进的新式记账法,条目清晰,来龙去脉一目了然,每一笔支出都有经手人签字画押,并与仓库出库记录、救助点接收记录完全对应。
民夫征调,皆有里正出具文书,并按规定支付了酬劳,记录在案。
至于灾民安置,更有详细的登记名录,甚至包括每日粥食的稠度标准、草药配方来源等都有记录。
胡副使越看脸色越是难看,他找不到任何明显的漏洞。
那些举报信中所谓的“罪状”,在这些详尽到令人发指的证据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哼,账目做得倒是漂亮!”
胡副使不甘心地放下最后一本册子,阴阳怪气道,
“谁知这背后有无猫腻?本官还需实地勘察救助点!”
“胡大人请便。”
陈恪伸手示意,
“下官陪同前往。”
当胡副使来到之前陈恪巡查过的那个救助点时,看到的依旧是井井有条的景象。
灾民们虽然衣衫褴褛,但精神尚可,对于巡察官员的询问,大多感念陈县令的活命之恩,对于粥食和医药,并无太多怨言。
偶有一两个被暗中收买、企图攀诬的,在陈恪事先安排混在灾民中巡察组人员的“引导”和苏十三等人隐含警告的目光下,也不敢胡乱开口。
胡副使一圈走下来,非但没有抓到把柄,反而亲眼见证了青州县救灾的高效与规范,这无异于当面打了他的脸。
就在胡副使无功而返,脸色铁青地准备离开青州县时,石勇那边传来了消息:
刘典吏试图与城外一个米商接触,疑似想要处理掉一批“多余”的粮食,被当场人赃并获。
初步审讯,刘典吏承认了伙同仓吏,在运输途中少量克扣粮食,以次米换好米的行为,并吐露是受了府衙某位经历官的暗示和利益许诺。
陈恪看着胡副使即将离去的背影,缓缓开口:
“胡大人留步。”
胡副使不耐烦地回头。
陈恪让人将刘典吏的口供和部分证据抄录一份,递到胡副使面前:
“关于有人举报下官账目不清、苛待灾民一事,下官不敢辩解。”
“唯在此呈上另一份案卷,乃我县查获的救灾粮贪墨案初步讯息,涉及府衙官员。”
“下官人微言轻,不敢擅专,正好胡大人在此,便请胡大人将此案卷一并带回按察使司,呈报上官,依法查办,以正视听!”
胡副使看着那份案卷,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他本是来查陈恪的,如今却要替陈恪将弹劾府衙官员的案卷带回去?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但他若拒绝,便是包庇之嫌。
最终,他只得铁青着脸,接过案卷,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望着胡副使狼狈离去的身影,周淳等人长长舒了口气。
“大人,此番应对,真是大快人心!”
沈括兴奋道。
陈恪却摇了摇头,脸上并无喜色:
“赶走一条鬣狗,并不意味着狮群就会退却。刘典吏只是小虾米,府衙的经历官恐怕也只是马前卒。”
“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
“经此一事,我们与潘侍郎那边的梁子,算是结得更深了。”
他抬头望向北方,那是京城的方向。
他知道,自己在青州县的一举一动,都已被置于放大镜之下。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更加谨慎,也更加有力。救灾之事尚未完结,
而官场上的风浪,已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