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默过后，波提欧的身子开始原地挣扎，一边扭动不受控制的肢体一边骂骂咧咧：“他宝贝的小可爱，我真是爱死这个可爱地方了！小可爱！！”
「……」
看着波提欧的身体满地打滚、无能狂怒的样子，叶苍嘴角抽搐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哥们，你还好吗？」
“他宝贝的，刚刚那一下把我魂都给撞出来了！我现在半空中！”
一个声音在波提欧上方三四米的半空中响起，但在叶苍的魂体视角下却无法看到任何东西，只有一片空白，仿佛那里什么都不存在一样。
这不玄学，叶苍也曾在雅利洛-VI与黄泉一同漫步于【虚无】之海中，见证那高墙之外无数的魂灵与忆质。
所以，即使是魂体，他应该也能看到清晰的形貌和轮廓。
但，现在的波提欧，不仅是“魂体”无法瞧见，就连最基础的精神波动都没有！
不，不只是波提欧……叶苍低下头来，发现自己也完全看不到自己的“魂体”轮廓，也就是说，他们这游离在体外的“视角”或许真的只是“视角”而已，他们的“魂体”其实还处于身体之中。
这就有些骇人听闻了，但无疑是对他们的身体还能同步运动的最好解释。
叶苍想清楚这些之后，反倒是不急着让自己的视角回归身体了。
他有过玩第三人称游戏的经验，也曾在上帝视角的战旗类游戏中大杀四方，这种纯体感的“游戏”对他而言虽有难度，但只要克服了最初的惊慌和异样感之后，其实也不算完全无法掌控。
他远程操控着自己的身体走向波提欧，将他从地上拉起，而后锁定了那一声又一声“小宝贝”传来的方向，提着波提欧冲了过去，开始将对方的身体与空中的“视角”合并。
「哥们，怎么样？对上了吗？」
一行字幕从波提欧的眼前飞过，而他此刻也冷静了下来，比对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依旧骂骂咧咧地开口道：“他宝贝的，这也太邪门了！”
“我感觉手脚还有点没对上，兄弟，再往左边来点——对对对！就是这里！他宝贝的你挪过头啦！回来！”
叶苍：「……」
「再哔哔把你扔这里不管了！」
“唉，哥们！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
一番折腾过后，叶苍总算是把波提欧的“视角”给复位了，而就在波提欧反过来准备帮他将“视角”复位时，他却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摆手道：「没关系，我突然想多体会一下这种感觉，不用管我。」
“哈？”波提欧惊讶地看了身前黑衣青年的身体一眼，而后摇了摇头，无奈叹息道：“他宝贝的，又疯了一个小可爱！”
话音未落，身前的黑衣青年忽然冲向一旁的墙壁，又是一头撞了上去，将整栋方块加贴图拼凑而成的大楼撞得四分五裂，而叶苍只是抬手揉了揉脑袋，跟个没事人似的朝波提欧点了点头，“走吧，哥们，去找黄泉。”
波提欧：“？”
叶苍：「调整一下视角，别在意。」
两人继续前行，波提欧手持左轮手枪，神色戒备地打量着四周的建筑模型，咬牙道：“哥们，你真能找到那个冒充巡海游侠的家伙？他宝贝的我怎么感觉越走越偏了？”
「偏？偏就对了。」
叶苍自然不可能真的知道黄泉的下落，他只是沿着【虚无】气息最浓郁的方向前进，向着「星辰的时刻（错误之刻）」之外、那轮【虚无】中的黑日所在的方向前进。
这种感觉不会有错，毕竟，他也曾以更夸张的方式，向着【虚无】中挺进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度，直至那追逐【腐败】而来【深红】被那轮黑日所捕获。
时至今日，他也依旧能够感受到那来自【虚无】中的吸引，【深红】在渴望着回归。
他越是强大，越是收容了更多的【诡道】，那冥冥中的引力便越是强大……就像他一开始所料想的那般——
无论是【盲目】还是【深红】，终有一日，都会再次找上自己。
而现在，他在主动向着【深红】靠近。
“哥们，来杯麦芽果汁吗？”
波提欧忽然伸出手，不知从哪里变出一罐饮料，递给身旁的黑衣青年，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锋利的大白鲨鱼牙，“咔瓦岚星区出产的「巴特17年」，雪莉桶，真正的泥煤野兽。不喝酒的伙计，找杯草莓奶昔倒在春天刚翻过土的花园上，趴下啃一口那块奶昔草皮……经典的烟熏泥煤味，马上重现！”
叶苍摇了摇头，委婉拒绝，「谢谢，我不喝麦芽汁。」
“那就随便聊点什么吧，不然他宝贝的太过无聊了点。”波提欧自己拧开易拉罐，猛灌了一大口，而后畅快地轻呼一声，开始自顾自地说起了自己的光辉往事——
“哥们——你看过公司出版的旅行手册吗？好玩的地方都被标记上了「旅行风险」。这，就是做通缉犯的好处了！既然我就是「旅行风险」，这些地方对我来说就约等于零风险。”
「……」
“九毫米，永远的经典；加点老式磷火曳光剂的话，口感更像跳跳糖，但动静更大…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曳光弹干两边的活儿」——要么把胆小的家伙吓跑，要么把胆大的给钓出来。”
「……」
“人活一辈子，要有所信、有所不信。你要相信他人的善意、勇气的意义，还有类似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但你永远不要相信，这些好事会无缘无故让你遇到——你得自己去创造它们。”
「……」
“哥们，你怎么不说话？你不说我可要继续了啊！？
叶苍终于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转头斜睥了他一眼，缓缓开口道：“闭嘴。”
波提欧顿时瞪大了眼睛，那双刻有准心的眸子满是诧异之色，“哥们，你怎么又能说话了？”
“简单，深入【错误】，理解【错误】，然后利用【错误】，直至成为【错误】。”
叶苍摊了摊手，神态自若地开口道：“现在，你猜我的视角，是在你的面前，还是其他地方？”
他没有等待波提欧的回答，而是忽然抬起了手掌，示意对方保持肃静。
只因在两人前进的道路上，出现了不计其数的、徘徊的绯红色灵体——
血罪灵。
所谓「血罪灵」，即是诞生自【虚无】星神【Ix】阴影中的命途行者的执念。
它们将自己视作事主，不自知地重复着逝者生前的行为，从【虚无】中诞生，向着【虚无】而去，度过毫无意义的一生。
某种意义上说，有些类似于【狂猎】的“血猎死侍”，区别就是“血猎死侍”会受到叶苍的指挥和控制，而【Ix】显然对操控这些血罪灵没什么兴趣。
既然这么多的血罪灵出现在了自己的跟前，也就意味着自己和波提欧，算是正式进入【虚无】星神【Ix】的阴影中了。
叶苍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虚无】对自己的影响正在加深，不过依旧在可承受的范围之内，而波提欧就不同了，他的身体已经出现了“褪色”的症状，显然是被【Ix】的阴影侵染得有些严重了，偏偏他自己却对此毫无知觉。
“哥们，要不你留在这里等我吧，再往前面走可就危险了。”
叶苍好言出声提醒，别的命途之力的侵染他还可以帮忙阻拦一下，但这【虚无】星神的阴影，即使是他，也只能自己受着。
“……”
波提欧却是罕见地沉默了下来，目光怔怔地凝望着那些绯红的灵体，神色复杂。
“你认识这些血罪灵？”叶苍轻挑眉梢，从波提欧的神态和反应之中，他便知道自己十有八九是猜对了。
“不认识……兄弟，你知道巡海游侠刺杀绝灭大君「诛罗」的事情吗？”
波提欧默默将那罐喝了一半的麦芽果汁平举过身前，而后缓缓向着那些覆盖地面的黑水倾倒，“借助残余的虫群，巡海游侠们成功刺杀了绝灭大君「诛罗」，但付出的代价，却极为沉重。”
“许多游侠就此陨落在了那场战役之中，而后被【Ix】的阴影所笼罩，成为了血罪灵。”
叶苍微微一愣，而后惊讶地看向那些面容模糊、但依旧能看出其生前形貌与着装的血罪灵们，的确能依稀看出一些巡海游侠的身影。
“他们，就是在那场刺杀「诛罗」战役中牺牲的游侠吗？”
“是的。”
这是一个注定沉重的话题，游侠、巡猎与牺牲，一场盛大的狩猎，以数不清的猎手的死亡作为代价，他们终于得偿所愿地猎杀了一位【毁灭】的大君。
但，在那之后，新的绝灭大君「星啸」诞生了，并且取代了「诛罗」原本的位置。
即便如此，这些游侠的牺牲便是白费的吗？
不，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向世人证明了一个简单的道理——绝灭大君，绝非不可战胜。
即使是汇集的蚁群，也终有啃死大象的一天。
“……”
波提欧摘下牛仔帽，将其覆在胸前，低头为这些逝去的游侠默哀、致意。
无论是谁，哪怕是一位恶名昭彰的通缉犯，也都有其心中所恪守的正义。
而当这无数的正义之心汇集在了一起，便成为了仙舟联盟之外、令整个银河的压迫者们都胆战心惊的【巡猎】派系义侠团体——巡海游侠。
「【巡猎】的飞星，终将射向每一位恃强凌弱的压迫者，而后——」
「无数的反抗者们，将追随在那光矢之后，颠覆所有的不公与邪恶。」
“游侠，你在为他们哀悼吗？”
黑衣青年轻声开口，眼角有一滴血泪涌现，沿着那张冷峻的面庞缓缓向下流淌。
“不，我在向他们致意。”波提欧的目光无比肃穆，那张平日里放浪形骸的面孔此刻也多了几分硬朗和沉重，“愿【巡猎】的光矢，指引你们找到回家的方向……”
“那就，如你所愿吧。”
叶苍的手掌按住了杖刀刀鞘，缓缓将其拔出。
伴随着他的头发一寸寸变得灰白、暗红的纹路浮现于裸露在外的皮肤之上，那朵深深扎根于他右臂中的绯红色小花也随之怒放、盛开，蔓延出荆棘般的血色藤蔓。
波提欧愕然回头，看向身旁的白发青年，眼底涌现出浓郁的不可思议之色，“这是……【虚无】的气息？！他宝贝的你竟然是【虚无】令使？”
“怎么可能？他宝贝的你都是自灭者了怎么还会在外边欠一屁股的风流债？！”
叶苍没有回答波提欧的疑惑，只是将那散发出浓郁【虚无】气息的杖刀反手插进刀鞘，浑身血气涌动，缠上杖刀的刀刃与刀柄、凝聚出一把血弓。
“还记得我之前问过你的问题吗？”
他轻声开口，指尖凝实出一根血红的光矢，而后张弓搭箭，将【勠猎神魔之帝弓】拉满，对准了那他也不曾见到过的遥远星海。
“先前问我的……问题？”波提欧怔怔出神，眼里满是眼前青年那迎风飘舞的白发，与其指尖绚烂夺目的光矢。
在这灰白的世界里，他仿佛成为了这个世界唯二的色彩。
而后，波提欧想起了在进入「星辰的时刻（错误之刻）」之前，眼前青年那忽然没来由的一句话——
「巡海游侠，你……见过【巡猎】的光矢吗？」
难道说……
银发牛仔来不及细想，他身旁的白发青年已经完成了最后的继续，一根炽烈如同血色烈阳的光矢横亘在弓与弦之间，散发出远超令使级的可怕能量波动。
他毫不怀疑，这一箭射出去之后，可以湮灭一整片的星河！
“愿为逝者哀哭，泣下如雨……”
叶苍血眸微垂，轻声低语，眼中升腾着不知是泪还是血的丝丝血气。
“如矢而至，领你我……归乡。”
下一秒，血光洞穿天地，无声无息。
那血色的光芒吸引了无数血罪灵的目光，令他们身上的血气涌现，【虚无】之力略微退散。
而后，他们不再徘徊，模糊的灵体也逐渐变得稳固，仿佛寻回了一丝清明，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追逐着那光矢离去的方向，开始了漫长的归乡之路。
叶苍闭上双眼，眼角残余的血泪逐渐蒸发。
哪怕只有一刻也好，至少，【狂猎】的光矢也曾将【虚无】照亮。
而后，猎手们，请……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