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张姨,刘叔,吃西瓜!”
英子端着一盘切得大小不一的西瓜从后厨出来。
她穿了条嫩黄色的连衣裙,棉布料子,裙摆到膝盖,腰身收得恰到好处。
头发半扎起来,用一个亮蓝色的、丝绒材质的大蝴蝶结卡住。
张姐正叉着腰指挥老刘搬汽水:“往左点!对对对!就那儿!轻点放!你个榆木脑袋,别把箱子磕坏了!”
老刘穿着件洗得领口有点松垮的灰色汗衫,后背湿了一大片,闷着头,按张姐的指示把一箱箱汽水码到墙角。他动作有点迟缓,但稳当。
红梅系着围裙,站在柜台后面算账,闻言抬起头,看着女儿笑了笑,没接西瓜,只摆摆手:“你先吃,妈算完这点。”
英子把盘子放在一张空桌上,拿起一块递给张姨。张姐接过来,‘咔嚓’就是一大口,汁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她用手背一抹,继续指挥老刘:“还有那几箱,搬到里面小仓库去!快点!磨磨蹭蹭的,属蜗牛的?”
老刘“嗯”了一声,抱起箱子往里走,依旧不说话。
多少婚姻,就是一个聋子跟一个哑巴搭伙过日子。一个以为说尽了,一个以为听懂了。
红梅合上账本,走过来,拿起一块小的西瓜,小口吃着,对张姐说:“张姐,我怎么讲的你又忘了。没有比刘哥还好的男人了。你看看你,只有刘哥能受得了你。”
张姐把西瓜皮往垃圾桶一扔,嘿嘿笑起来,带着点得意,又有点粗鄙的炫耀:“哼,也只有我大度!你问问她,除了我,哪个女人能受得了他?”她话说到一半,眼珠转了转,瞟了一眼正在搬货的老刘,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暧昧,“还是你家常松好,看看那个身板……”
话没说完,她自己先觉得不妥,忙用手捂了下嘴,可那嘎嘎的笑声还是从指缝里漏了出来,笑得浑身肉颤。
旁边正在码放汽水的送货员闻言,扭头看了老刘一眼,眼神里带着点男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打量。
红梅脸上有点挂不住,低下头,假装没听见,手指无意识地捏着围裙边。这话粗鄙,却挑破了她心里那层窗户纸。
常松是疼她,夜里那份贪恋做不得假。可这份贪恋里,有多少是夫妻情分,有多少是男人对女人肉体的痴迷,她分不清,也不敢细想。
二婚女人的床,一半是温存,一半是战场。每一次亲密都像一次无声的考核,生怕自己这块补丁,终究配不上人家的锦缎。
老刘抱着箱子的手顿了一下,后背的肌肉绷紧了。
他能感觉到那目光,像针一样刺在他背上。老婆这话,无非是笑他在床上不行,经常硬不起来,疲软得像隔夜的油条。有时候他自己用手解决了,对她提不起多少兴致。
中年男人的尊严,有时候不在酒桌上,而在床笫间。熄了那盏灯,多少英雄好汉成了折戟沉沙的败将。
他能怎么说?只能说自己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他什么也没说,把头埋得更低,默默地、更用力地把箱子摞上去,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英子眨着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太明白大人们话里的机锋,只觉得气氛有点怪。她拿起另一块西瓜,小口小口地啃着,瓜瓤沙甜。
红梅清了清嗓子,转移了话题:“张姐,你家小雅小峰啥时候回来?这都放暑假有一段时间了。”
张姐的注意力被拉回来,叹了口气:“俩孩子,非要在外面当什么家教,打暑假工。马上也快大学毕业了,锻炼锻炼也好。回来我也没有时间招待他们,天天忙成这样。”她说着,眼神瞟向窗外,带着落寞。
老刘搬完最后一箱汽水,扯下脖上的毛巾擦了把汗,默不作声地杵到风扇底下。
红梅不说话了,手伸进围裙口袋,摸了摸里面那个硬邦邦的诺基亚手机。屏幕是黑的。常松又三天没打电话回来了。
每次他出海,她的心就像被一根线拴着,线那头在风浪里飘摇,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外人看着他们家男人能挣钱,车也开上了,可这提心吊胆的滋味,只有自己知道。她轻轻叹了口气,把这念头压下去。
周也家的大客厅里,冷气开得足。他瘫在黑色的真皮沙发上,穿着一件黑色t恤和到膝盖的沙滩裤,脚跷在茶几上,手里握着游戏手柄,屏幕上的赛车呼啸着漂移。
钰姐坐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她穿了件藕粉色的真丝吊带长裙,外面松松罩了件同材质的薄开衫,露出精致的锁骨。头发慵懒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她端着一杯咖啡,小口啜饮着,目光落在儿子身上,带着点无奈。
“小也,你就天天打游戏。干脆别念书了,现在就去学剃头吧。”她的声音带着江南口音特有的软糯,但话里的意思却不软。
周也眼睛没离开屏幕,手指飞快按动:“我昨天晚上看了书了。”语气敷衍。
钰姐放下咖啡杯,身体微微前倾:“看了多久?十分钟?半小时?小也,妈妈不是逼你,是为你以后……”
“妈。”周也突然打断她,游戏里的车撞上了护栏,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他放下手柄,转过头,看着母亲,眼神里有种超越年龄的平静,“上次婶婶说要给你介绍那个人,你可以试一试啊。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没有问题。我支持你。”
钰姐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拿着咖啡杯的手指收紧,她看着儿子,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他怎么会说这种话?是觉得我这个妈妈碍事了吗?还是……他真的觉得我该找个人?可我对不起你爸爸……我都这个年纪了,再找像什么话?让人笑话……可是,夜里这屋子空得吓人,有时候真想有个人说说话,哪怕只是喘气声……
她的心是一座守了寡的城,城门紧闭,里面的人想出去,又怕外面的兵荒马乱;外面的人想进来,又找不到那把生锈的钥匙。
周也看着妈妈瞬间苍白的脸,心里揪了一下。他移开目光,声音低了些:“你要给别人一个机会,也要给自己一个机会。”
钰姐猛地站起身,开衫从肩头滑落也顾不上。她的声音有点抖,带着被戳破心事的狼狈和强装的镇定:“小也!你胡说什么!我……我用不着你操心!管好你自己的事!”她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上了楼,凉拖踩在楼梯上,发出清脆又凌乱的声响。
周也看着母亲消失的背影,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我是不是又惹她生气了。我只是……不想她一个人。爸都走了那么久了。她每次看着窗外发呆的样子,我看着难受。我知道她怕,怕对不起爸,怕别人说闲话,怕我不接受。可我长大了……我能接受。我只是希望有个人能陪陪她,让她别那么……孤单。
王强骑着自行车,把妹妹妞妞从少年宫接回来。他穿了件印着巨大卡通老虎头的亮黄色t恤,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大半,紧紧贴在圆滚滚的肚子上。脸热得通红,像刚出笼的包子。
一进家门,他就冲向冰箱,拉开门,拿出冰镇汽水,仰头咕咚咕咚灌下去,才长长舒了口气:“热死我了!”
齐莉正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手里拿着遥控器,不停地换台。她今天休息,穿了身家居服,头发随意扎着。看到儿子回来,只是抬了抬眼皮。
王强用袖子抹了把嘴上的汽水渍,喘着气问:“妈,今天是妞妞的生日,我爸他晚上回来吃饭吧?”
齐莉换台的手指停了一下,眼睛盯着屏幕,没什么情绪地说:“我不知道。应该会回来吧?”
王强看着妈妈的样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他低下头,摆弄着汽水瓶。
他看了看自己肉乎乎的手,认真地想:要是自己能再厉害一点就好了。不是要欺负谁,就是想着,万一哪天妈妈或者妹妹又受委屈,他能二话不说就挡在前面,让那些糟心的人和事都滚远点。
张雪儿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样子在脑子里闪了一下,很快就散了。
喜欢一个姑娘是件重要的事,可让家里人能安心靠着你,是顶顶重要的事。
他这么想着,无意识地把空瓶子捏得吱呀作响。
沙发那头,齐莉盯着电视屏幕,手里的遥控器依然在漫无目的地换着台。她压根没注意到儿子的沉默,心里绕的是另一团乱麻:
回来?谁知道呢。发誓跟那个小妖精断了?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现在是回来了,也睡一张床了,隔三差五就碰我,比年轻时候还卖力,花样也多。可我这心里……怎么就那么膈应呢?
婚姻到了这步田地,就像一件穿旧了的汗衫,舍不得扔,穿着又不舒服,最后成了睡觉的寝衣——凑合着过吧。
是嫌他脏吗?可我这身子……为什么抗拒不了?难道我还爱他?不可能!可不爱为什么不离?离了,强子和妞妞怎么办?就这么耗着吧,也许……也许他真的改了呢?这就是命吧。
大部分的婚姻,不是爱,不是恨,而是深入骨髓的习惯与麻木。离不了是算计,过不好是活该。
王磊靠在出租房的床头,赤着上身,露出常年应酬堆积起些许肚腩、但骨架依旧结实的中年男人身躯。他嘴里叼着烟,烟雾缭绕,眼神有些放空,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晕。
曼丽像只慵懒的猫,蜷在他身边,身上只罩了件几乎透明的黑色蕾丝睡裙,勾勒出年轻的、饱满的曲线。
她的棕色卷发散在枕头上,手指在他微凸的肚腩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画着圈,声音又软又黏:“磊,你到底什么时候离婚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