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挣扎的惊涛骇浪之后,往往是一片死寂的麻木。沈绮梦依旧每日扮演着“沈绮罗”,陪沈君恒出席各种场合,完成他下达的指令。但她内心深处,某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后,生出的、微弱却顽固的反骨。
她不再期待沈君恒的认可或温柔,也不再恐惧他的冰冷与掌控。她像一具被抽空了大部分灵魂的躯壳,只剩下最核心处,那一点不肯彻底熄灭的、属于“沈绮梦”的星火,在绝望的灰烬中苟延残喘。
这天晚上,没有外客,只有他们两人在沈君恒私人区域的小餐厅用晚餐。餐厅布置典雅,灯光柔和,但气氛却一如既往地沉闷压抑。沈绮梦穿着符合“沈绮罗”审美的、款式简单的浅灰色套装,沉默地坐在他对面。
佣人开始上菜。前菜是沈绮罗偏爱的、带着微苦气息的芝麻菜沙拉。主菜是五分熟的菲力牛排,配红酒汁,这也是沈绮罗的习惯。
沈绮梦看着面前餐盘里那血丝隐约的牛排,胃里一阵翻涌。她其实……一直都不太喜欢过于生的肉类,她更喜欢全熟的口感,或者……是酸甜口的菜肴。
过去,她从不曾在意,也从不曾表露。姐姐喜欢什么,她就接受什么,仿佛她的喜好无足轻重。
但今天,看着那盘象征着她被彻底覆盖的牛排,听着脑海中那声“绮罗”的魔咒回响,那点微弱的星火,突然灼烫了一下她的心脏。
当管家照例过来询问是否需要调整时,沈绮梦握紧了手中的叉子,指甲掐进掌心。她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尽可能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声音,轻声开口:
“麻烦……给我换一份香煎银鳕鱼,配柠檬黄油汁。谢谢。”
话音落下的瞬间,餐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管家脸上闪过一丝极度的错愕,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了主位的沈君恒。
沈君恒正在切牛排的动作,猛地顿住。银质餐刀在瓷盘上划出一道轻微的、刺耳的声响。
他抬起头,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射线,瞬间锁定了沈绮梦。那里面没有了前些时日的复杂,也没有了情动时的迷离,只剩下全然的、毫不掩饰的冰冷与审视。
香煎银鳕鱼?柠檬黄油汁?
这都是沈绮罗从不触碰的、她认为“过于甜腻软弱”的菜式。
沈绮梦感觉到他那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自己身上,几乎要将她碾碎。她强迫自己挺直脊背,没有躲闪,迎视着他的目光。尽管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像要炸开,但她眼底深处,却燃烧着一簇微弱却坚定的火焰——那是“沈绮梦”在发出她的声音。
沈君恒看着她。看着她那双与绮罗相似的眼眸里,此刻却闪烁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陌生的倔强。看着她微微抿起的、不再刻意模仿绮罗那淡然弧度的嘴唇。看着她身上那套属于绮罗风格的衣服,却在此刻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一种被冒犯、被挑衅的怒意,混合着某种计划脱离掌控的烦躁,瞬间涌上心头。
她是在反抗?
用这种微不足道的方式,来宣告她那可笑的“自我”?
她忘了她是谁?忘了她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忘了她存在的意义?!
“你,再说一遍。”沈君恒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缓,却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令人胆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
餐厅里的佣人们早已屏住了呼吸,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墙壁里。
沈绮梦的指尖冰凉,但她依旧重复了一遍,声音比刚才更清晰了一些:“我想吃香煎银鳕鱼。”
沈君恒盯着她,足足有十秒钟。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突然出现故障、需要立刻修理的仪器。
然后,他猛地将手中的餐刀扔在了盘子里,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巨响!
他豁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凛冽的寒风。他甚至没有再看沈绮梦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玷污他的视线。
“看来,你还没学会,什么叫‘安分守己’。”他丢下这句冰冷彻骨的话,带着一身骇人的低气压,径直拂袖而去!
餐厅的门在他身后被重重摔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回荡在死寂的空间里。
沈绮梦独自坐在长长的餐桌尽头,面前还放着那盘她一口未动的、带着血丝的牛排。银鳕鱼的订单,自然不了了之。
她维持着挺直脊背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瞬间风化的石雕。
直到确认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那强撑的力气才瞬间被抽空。她微微佝偻下身体,双手紧紧攥住了膝盖上的餐巾,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她没有哭。
只是觉得冷,一种从心脏最深处弥漫出来的、无法驱散的寒意。
她只是……想吃一份自己喜欢的菜而已。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愿望,在他眼里,就成了不可饶恕的“不安分守己”?
裂痕,已然出现。
不是因为他叫错了名字,而是因为她,试图找回自己的名字。
这顿失败的晚餐,像一道清晰的分界线。线的另一端,是她卑微的祈求和虚幻的希望;线的这一端,是她冰冷的清醒和……无声宣战的开始。
尽管这宣战,是如此无力,如此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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