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龙,别哭了。好戏,才刚刚开始。”
朱标那平静的声音,仿佛带着一股魔力,瞬间浇熄了齐德龙等人心中狂喜的火焰,让他们冷静了下来。
沙地里长出庄稼的消息,像一阵飓风,在短短半天之内,就席卷了整个应天府!
当第一批得到消息的百姓,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跑到城郊,亲眼看到那一片片从沙土和淤泥里顽强钻出的嫩绿幼苗时,所有人都疯了!
“神迹!这真是神迹啊!”
“沙地里真的长出东西来了!老天爷啊!我活了六十年,从没见过这种事!”
“太子殿下是真龙天子下凡!是文曲星降世啊!”
百姓们自发地跪倒在那片土地前,朝着东宫的方向,一遍遍地叩头。那狂热的场面,比任何精心组织的仪式都要震撼人心。
与此同时,凉国公府。
“哗啦——!”
一个上好的青花瓷瓶,被蓝玉狠狠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神迹?狗屁的神迹!!”他双眼血红,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咆哮着,“他一定是用了什么妖法!一定是!!”
常茂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他死死地捏着拳头,指甲都嵌进了肉里:“大哥,我们都小看他了。。。。。。他不是疯了,他是真的有备而来!这一下,咱们把烂地给他,反倒成了他收买民心的垫脚石!他现在在百姓眼里,都快成活神仙了!”
“那又怎么样?!”蓝玉猛地回头,眼中凶光毕露,“民心算个屁!只要兵权在咱们手上,他就算把天说出个窟窿来也没用!他不就是想种地吗?好!咱家就让他一粒粮食都收不上来!”
他死死盯着在座的一众勋贵,一字一顿地说道:“传我的话下去!让那些泥腿子都给咱家‘动’起来!咱家就不信了,他朱标还能长出三头六臂,一个人看住几万亩地不成?!”
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在朱标取得惊天胜利的同时,也悄无声息地,在南直隶的每一寸土地上,全面打响了!
新政推行司,大堂。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沙盘之上,虽然那片沙地已经插上了代表胜利的红色小旗,但在它周围,更多的区域,却被插上了一个又一个代表“停滞”和“麻烦”的黑色小旗。
“殿下!”一个负责金川河下游沼泽地改造的年轻官员,几乎是带着哭腔在汇报,“我们新买的一批铁犁,用了一天,全都莫名其妙地断了!还有刚挖好的引水渠,夜里一场小雨,就塌了七八处!我们抓不到人,问那些佃农,他们就说不知道,要不就说是土地松软,‘自然’垮塌的!”
“殿下,我们这边也一样!”另一个负责山区开垦的官员站了出来,脸上满是疲惫和愤怒,“山里的谣言满天飞!都说咱们开山动了龙脉,触怒了山神!佃农们现在根本不敢上山,给钱都不去!我们派去的卫率士兵,昨天晚上还发现有人偷偷在咱们的水源里投死鸡死鸭!”
一份份雪片般的紧急文书,堆满了朱标的案头。
上面记录的,全都是类似的事件:农具损坏、水渠堵塞、种子被盗、谣言四起、佃农怠工。。。。。。
这些事情,单看任何一件,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可当它们在几十万亩土地上同时发生时,就汇成了一股足以摧毁一切的恐怖洪流!
“殿下,这仗。。。。。。这仗没法打了啊!”一个官员终于崩溃了,他跪在地上,痛苦地说道,“我们就像是在跟鬼魂作战!到处都是麻烦,可我们连敌人的影子都摸不到!抓不到证据,就没法惩治。可再这么下去,别说种粮食了,地都开不出来一块!”
整个大堂,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看着坐在主位上的朱标,等待着他的雷霆之怒。
可朱标只是沉默地听着,一张一张地翻看着手里的报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所有人都汇报完毕,他才缓缓地抬起头,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过。
他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走到了墙边,取下了一柄挂在那里的,平平无奇的短剑。
他抽出短剑,用一块干净的丝绸,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擦拭着那锋利的剑刃。
剑身倒映着烛火,也倒映出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所有官员都大气不敢出。他们知道,太子殿下越是平静,就说明他心中的风暴,越是猛烈。
。。。。。。
第二天,晨曦微露。
在应天府城南,一块被破坏得最严重的沼泽地上,佃农们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准备开始他们又一天的“磨洋工”。
“听说了吗?昨儿个东边山上的王二,假装肚子疼,在田里躺了一天,晚上照样领了工钱和米!”
“嗨,这算啥!我跟你说,你把那铁锹头往石头上多磕几下,弄出个裂纹来,就能去官爷那说农具坏了,歇半天!”一个老油条低声传授着经验。
众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缓缓驶到了田埂边上。
车帘掀开,一个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没有穿戴任何标志身份的服饰,只是一身最普通的粗布农服,脚上踩着一双草鞋,头发也只是简单地用一根布条束在脑后。
佃农们愣住了,他们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有些不知所措。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
那个男人,一言不发,直接走到那条被淤泥堵得最严重的水渠边。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弯腰,脱掉了身上那件还算干净的外衣,随手扔在地上,然后卷起裤腿,拿起旁边一把无人问津的铁锹,没有丝毫犹豫地,“噗通”一声,亲自跳进了那冰冷刺骨、散发着恶臭的泥水里!
“哗啦。。。。哗啦。。。。。。”
他弯下腰,一锹一锹地,将那些黑色的淤泥,奋力地挖出来,甩到岸边。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那些正在偷懒的佃农,全都傻了。
他们站在原地,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们一辈子,见过县太爷,见过地主,见过管家。。。。可他们何曾见过,一个看上去就像是读书人的“贵人”,会亲自跳进这种连猪狗都不愿多待的臭水沟里,干他们这些下等人才会干的活?!
跟在马车后,匆匆赶来的齐德龙等人,看到这一幕,也全都看呆了。
他们的太子殿下,他们的主心骨,此刻,就像一个最卑微的农夫,浑身沾满了污泥,在冰冷的泥水里,默默地奋战着。
齐德龙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像是被人狠狠地抽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还愣着干什么?!!”他对着身后那些同样目瞪口呆的官员们,发出了一声嘶吼,“殿下都下去了!你们还站着当老爷吗?!!”
说完,他第一个甩掉官靴,脱下官服,学着朱标的样子,跳进了水渠里。
“噗通!噗通!噗通!”
一个个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年轻官员,如下饺子一般,纷纷跳进了水渠,拿起工具,跟在太子的身后,奋力地挖掘起来。
这一幕,给了在场所有佃农,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视觉和心灵冲击!
他们手足无措地站在岸边,看着那些“官老爷”在泥水里挣扎,看着太子殿下那并不算强壮、却无比坚定的背影,一种莫名的,名为“羞愧”的情绪,在他们心中疯狂滋生。
就在这时。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蒋瓛带着一队锦衣卫,“恰好”路过此地。
他翻身下马,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场景,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震惊。
他快步走到水渠边,对着正在挖泥的朱标躬身行礼,然后,仿佛是“无意”间,他用手中的绣春刀刀鞘,往水渠里一捅。
“嗯?”他发出一声惊疑。
随即,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从那被堵塞得最严重的淤泥深处,“意外”地挖出了一大块明显是被人为放置进去的巨石!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身后的锦衣卫们也纷纷下水,很快,烂木桩、破渔网、碎瓦片。。。。。。一大堆明显是用来故意堵塞水渠的“证据”,全都被从淤泥里捞了出来,摆在了岸边!
证据确凿!
人赃并获!
田埂上,那几百名佃农,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脸都白了,他们惊恐地跪在地上,头深深地埋进泥土里,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朱标,终于从水渠里走了上来。
他浑身都是泥浆,头发上还挂着水草,狼狈不堪。
他没有发怒,也没有去审问任何人。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这群跪倒的,惊恐的,麻木的佃农。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记重锤,清晰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你们的旧主子,把你们当牛马,随意打骂,夺走你们的收成,让你们的妻儿挨饿。”
“而孤,把你们当人。给你们工钱,给你们粮食,孤想让你们,挺直腰杆,活得像个人。”
朱标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
“现在,有人,不想让你们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