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远第二次登门欲见,不仅未能得见儿子一面,反而被老蔫那混不吝的凶狠模样和珍鸽冰锥般的言语刺得狼狈而逃,胸中那口恶气如同发酵的粪池,不仅未能消散,反而在回去的路上越积越厚,几乎要将他憋炸。
他一路疾走,脸色铁青,牙关紧咬,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回到那栋死气沉沉的赵家小楼,他“砰”地一脚踹开大门,巨大的声响在空荡的客厅里回荡,震得楼梯口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苏曼娘在楼上卧房里被这动静吓得一哆嗦,随即那病态的脸上又浮现出扭曲的快意。她知道,定是赵文远在外面又碰了钉子,而且这钉子,八成还是跟那个小野种有关!
赵文远没心思理会楼上的动静,他一屁股瘫坐在蒙尘的沙发上,抓起茶几上昨日喝剩的半瓶洋酒,对着瓶口就狠狠灌了几大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和胃,却丝毫浇不灭他心头的邪火。
“不识抬举!给脸不要脸!” 他猛地将酒瓶掼在地上,玻璃碎片和残酒四溅,发出刺耳的声响。“一个臭焚尸的苦力!一个被我休弃的贱妇!竟敢如此对我!竟敢拦着我不让我认自己的儿子!”
他越想越气,尤其是老蔫那副豁出命去护崽的凶悍模样,和珍鸽那平静无波却字字如刀的眼神,反复在他脑海里闪现,如同最恶毒的嘲讽。他们凭什么?凭什么占据着他的儿子?凭什么对他这个亲生父亲如此不屑一顾?
就因为他们现在守着那个“神童”?就以为可以拿捏住他了?
“做梦!” 赵文远低吼一声,眼中布满了血丝,一种被逼到墙角的困兽般的疯狂,逐渐取代了之前的愤怒。“软的的不行,就来硬的!我就不信,在这上海滩,我赵文远还奈何不了一个下九流的焚尸工!”
一个阴狠的念头在他心中迅速成形。他想起往日生意场上结识的那些三教九流的人物,其中不乏一些专干脏活、拿钱办事的地痞流氓。既然好言相商不成,那就别怪他用些非常手段!绑,也要把儿子绑回来!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孩子到了赵家,见识了赵家的富贵,难道还会惦记那个破败的小院和那个浑身死人气的老蔫不成?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了他的理智。他仿佛已经看到儿子被强行带回来,一开始或许哭闹,但很快就会被锦衣玉食、仆从如云的生活所迷惑,最终乖乖认祖归宗。而珍鸽和老蔫,只能眼睁睁看着,悔不当初!
一股扭曲的快意涌上心头,他几乎要为自己的“果决”和“智慧”喝彩。他立刻站起身,开始在房间里翻找通讯录,搜寻那些可以联系上“专业人士”的名片或地址。他甚至开始盘算需要准备多少“活动经费”,如何避开巡捕房的耳目……
然而,就在他沉浸于这卑劣的盘算中时,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再次浮现出珍鸽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他的皮囊,直视他内心最龌龊的算计。没来由地,他心底竟生出一丝寒意。
但他随即用力甩了甩头,将这丝不适强行压下。妇人之仁!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赵家的香火和未来,用点手段算什么?
他下定决心,明日便去联系那些人。这一次,他绝不再空手而归!
就在赵文远于自家那晦暗的客厅里酝酿着更恶毒的计划时,火葬场旁的小院里,气氛却并未因他的离去而完全放松。
老蔫依旧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在院子里烦躁地踱步,时不时瞥一眼那被巨大门栓死死楔住的院门,仿佛那外面还潜伏着无尽的威胁。他操起墙角的斧头,对着一段木头狠狠劈下,仿佛那木头就是赵文远的脑袋。
“狗东西!还敢来!再来俺劈了他!” 他一边劈一边低吼,汗水顺着黝黑的脊背淌下。
珍鸽没有阻止他,任由他将满腔的怒火发泄在柴火上。她知道,老蔫需要这种方式来平复情绪,来确认自己守护家园的力量。她只是安静地坐在屋檐下,手里拿着一件随风的旧衣裳,细细地缝补着,针脚平稳密实,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直到老蔫劈完了柴,喘着粗气停下,珍鸽才放下手中的活计,抬眼看向他,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还会来的。”
老蔫抹了把汗,眼神一厉:“来就来!俺等着他!”
“下次,他可能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珍鸽淡淡道,“赵文远此人,自私阴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既认定了风儿,绝不会轻易放弃。”
老蔫闻言,眉头拧得更紧,拳头再次攥起:“那……那俺就去买把刀!看他敢硬来!”
珍鸽摇了摇头,目光深邃:“匹夫之勇,解决不了根本。他要的,是风儿这个人,是‘神童’之名可能带来的好处。只要我们守住本心,让风儿平安长大,他纵有千般算计,也是徒劳。”
她顿了顿,看向屋内正在油灯下好奇翻看那本旧《千家诗》的儿子,眼神柔和了下来:“眼下最要紧的,是看好风儿,莫要让他受了惊吓,也莫要让他接触那些污浊之事。外面风雨再大,只要我们这院子里是干净的,是暖的,风儿就能好好长大。”
老蔫听着珍鸽的话,看着她那沉静如水的侧脸,躁动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俺晓得了!俺就守着你们娘俩,哪儿也不去!看他能耍出什么花招!”
严词斥退,只是暂时击退了赵文远的正面进攻。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场因血脉和贪欲而起的战争,远未结束。赵文远悻悻而归的背影之后,是更加汹涌的暗流与更险恶的用心。而小院里的坚守,也必将面临更为严峻的考验。夜还很长,风暴,正在看不见的地方加速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