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一号楼。
走廊铺着厚重的红地毯,吞没了所有的脚步声。
秘书站在那扇深红色的实木门前,第三次检查风纪扣。
并没有乱。
是他心慌。
咚,咚。
“进。”
声音隔着门板传出,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金属质感。
办公桌后,省委书记摘下老花镜。
面前摆着一只牛皮纸文件袋。
火漆封口,上盖朱红印章:【绝密·科工委09号】。
书记抽出信笺。
并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
只有一行手写的黑字:
*兹调秦峰同志入京,就相关技术来源问题,进行封闭式述职。*
不是“双规”。
不是“协助调查”。
是“封闭式述职”。
书记的手指在桌面上无声敲击。
官场上的词,一个字就是一道鬼门关。
若是福,这叫简在帝心。
若是祸,这就是以身许国,再无归期。
……
909厂,更衣室。
防尘服被扔进回收筐,拉链撞击塑料,发出一声脆响。
秦峰正在扣衬衫的袖扣。
“秦工。”
林栋站在他身后。
这位刚从贝尔实验室挖回来的光学博士,此刻显得有些局促。
秦峰从西装内衬里摸出一个信封。
封口处,用胶水粘得很死。
“我要去一趟北京。”
信封塞进林栋的白大褂口袋。
“厂子交给你。”
林栋下意识按住口袋,信封很薄,硬得像块铁片。
“这是……”
“遗嘱。”
秦峰对着镜子,整理好领带。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神却静得像一潭死水。
“如果三天后,我的电话没打通。”
“或者,有人拿着红头文件来接管909厂。”
“烧了它。”
林栋的手指猛地一颤。
秦峰没再多说。
转身,推门,走进东江刺眼的阳光里。
……
G108次高铁。
商务座车厢空旷冷清。
列车在铁轨上飞驰,窗外的景物被拉成模糊的色块。
秦峰对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
手里拿着当天的《参考消息》,报纸甚至没翻过页。
从上车开始,这人就在看同一版。
秦峰闭着眼。
他能感觉到一道视线,像黏湿的触手,始终贴在他脸上。
苏清瑶坐在过道另一侧。
她没看书,也没看手机。
手里捏着一瓶矿泉水,瓶身被捏得微微变形,发出细碎的塑料响声。
三个小时。
换了三拨人。
除了那一声声报站的电子音,车厢里死一般沉寂。
这是一场无声的押送。
……
北京西站。
这一天的风很大,卷着北方的沙尘。
站台角落,停着一辆没有挂牌的奥迪A6。
秦峰刚下车,两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便迎了上来。
动作标准,甚至有些僵硬。
“秦先生,请。”
没有苏清瑶的位置。
苏清瑶一步跨出,挡在秦峰身前。
像一只护食的猫。
“让开。”
黑风衣没有感情,只有命令。
秦峰伸手,按住苏清瑶的肩膀。
掌心微凉。
“回去。”
“把那只玉镯子收好。”
秦峰的声音很轻,被风吹散了一半。
“那是咱们的家底。”
苏清瑶咬着嘴唇,直到铁锈味在舌尖蔓延。
她退开了。
看着秦峰坐进那辆漆黑的轿车。
车门关闭。
像是合上了一口棺材。
……
西山,某部级疗养院。
这里听不到城市的喧嚣,只有满山红叶,和偶尔传来的鸟鸣。
每一处制高点,都有反光的瞄准镜。
灰砖小楼,二楼书房。
一张宽大的红木桌,三把太师椅。
正中间,中纪委某室主任,面容如铁。
左侧,国安八局局长,眼神如鹰。
右侧。
赵建国。
赵省长的亲弟弟,陆承的亲舅舅。
三堂会审。
秦峰拉开椅子坐下。
没人让他坐。
但他坐得很稳,甚至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更舒服些。
“秦峰。”
赵建国率先发难。
他将一份半米高的文件夹摔在桌上。
砰。
灰尘在阳光下飞舞。
“解释。”
“浸没式光刻理论、EUV极紫外光源方案、美国《芯片法案》草案细节。”
赵建国身体前倾,压迫感十足。
“一个刚毕业两年的大学生。”
“你的情报网,难道比国安还要深?”
房间里只剩下墙上挂钟的走针声。
这是死穴。
重生者的先知,在国家机器面前,就是最大的嫌疑。
要么被切片研究。
要么被当成敌特枪毙。
秦峰弯腰,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手稿。
纸张泛黄,边角卷曲。
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推导公式,还沾着咖啡渍和烟灰。
“情报?”
秦峰笑了笑。
“赵主任,您太看得起我了。”
他将手稿推向那个一直沉默的国安局长。
“我在华夏大学读书时,经常逛暗网。”
赵建国发出一声嗤笑。
“暗网?”
“一个极客论坛,Id叫‘prometheus’(普罗米修斯)。”
秦峰语气平缓,像在讲一个睡前故事。
“我不认识他,也没见过他。”
“但他经常发布一些半导体技术的碎片代码。”
“他说他是华裔,不想看到祖国被卡脖子。”
赵建国猛地拍桌子。
“放屁!”
“编故事编到这来了?一个虚拟Id就是你的理由?”
“我看你是被策反了!是双面间谍!”
“上测谎仪!马上!”
国安局长没说话。
他在翻看手稿。
越翻,眉头皱得越紧。
太专业了。
逻辑闭环,推导严密,这绝对不是瞎编能编出来的东西。
除非……那个Id是真的。
僵局。
赵建国拿起红色电话,准备叫警卫。
门开了。
笃,笃。
拐杖敲击木地板的声音。
徐老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走了进来。
身后跟着两名技术参谋,抱着一台军用加固笔记本。
屋里三人立刻起立。
“徐老。”
最嚣张的赵建国也低下了头。
徐老没看他们。
他用拐杖捅了捅秦峰的小腿。
“坐没坐相。”
秦峰起身,立正。
徐老坐到主位,接过参谋递来的一张打印纸。
随手扔在赵建国脸上。
“国安七局刚传回来的追踪报告。”
徐老的声音不大,却震得人耳膜生疼。
“那个叫普罗米修斯的Id,找到了。”
所有人屏住呼吸。
“Ip地址:美国弗吉尼亚州,阿灵顿县。”
徐老指了指头顶。
“五角大楼,战略技术分析处,内网终端。”
死寂。
这一刻,赵建国的脸白得像刷了大白。
五角大楼的Ip。
那秦峰的行为……
“这小子确实在跟那边联系。”
徐老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
“但他不是送情报。”
“他是把美国人的底裤扒下来,带回了中国。”
逻辑闭环了。
不管那个Id是谁,不管过程多么离奇。
结果是:秦峰把顶级技术带回来了。
这就是功臣。
不世之功。
“行了。”
徐老放下茶杯。
“人我带走了。”
“从今天起,他是国家集成电路小组特别顾问。”
“级别不动,待遇按副部走。”
徐老瞥了一眼赵建国。
“有意见,让赵省长直接给我打电话。”
……
疗养院大门外。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停在树荫下。
陆承坐在后座,车窗降下一半。
手里把玩着一枚古董打火机。
盖子开合。
叮。
叮。
他在等。
等秦峰被带上黑头套,押上囚车。
那是他翻盘的唯一机会。
大门缓缓打开。
陆承嘴角的弧度刚扬起一半,就僵住了。
秦峰走出来了。
徐老亲自送到了门口,还在拍着秦峰的肩膀,似乎在嘱咐什么。
警卫员小跑着为秦峰拉开车门。
隔着三十米。
秦峰停下脚步。
侧头。
目光穿过两车的距离,精准地锁定了陆承。
没有挑衅。
没有中指。
秦峰只是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那是智商的碾压。
随后,上车,离去。
啪。
陆承手中的打火机掉在地毯上。
那个价值连城的明代翡翠扳指,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讽刺。
他输了。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阴谋诡计像个笑话。
……
夜深。
北京四合院,海棠树下。
秦峰坐在藤椅上,领带被扯松,扔在地上。
这一天的博弈,耗干了他所有的精力。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苏清瑶端着两杯红酒,酒红色的真丝睡衣在月光下泛着光。
“回来了。”
三个字,胜过千言万语。
秦峰接过酒杯,仰头饮尽。
没有品味,只是为了压惊。
“徐老保了我。”
“我知道。”
苏清瑶在他脚边的矮凳坐下,脸贴在他的膝盖上。
“在北京,除了他,没人能从赵家嘴里抢食。”
秦峰的手指穿过她的长发。
“怕吗?”
“怕。”
苏清瑶的声音闷闷的。
“怕你回不来,怕我又要做回那个苏家大小姐。”
秦峰没说话。
他在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五角大楼那个Id,当然不存在。
那是他赌上身家性命,利用前世记忆里的一个网络安全漏洞,伪造的跳板。
只要徐老的人去查,就一定会查到那个Ip。
这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就是一步登天。
嗡——
放在圆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
在静谧的院子里,像是炸雷。
那是他留给林栋的紧急号码。
只有天塌了,才会响。
秦峰放下酒杯,拿起手机。
屏幕的蓝光映亮了他骤然收缩的瞳孔。
一条彩信。
照片很糊,显然是在黑暗中偷拍的。
909厂,最高等级无尘室。
原本放置光刻机核心物镜组的防震台,此刻空空如也。
只剩下一个被强行撬开的固定卡扣。
文字简短,字字诛心:
【就在刚才,全厂消防系统误触发,混乱持续十分钟。】
【物镜组没了。】
【清洁通道的滤网被人剪开。监控拍到一个黑影,体型比对……是那个在这里干了十年的哑巴清洁工。】
秦峰握着手机的手指,骨节泛白。
哑巴清洁工。
平时老实巴交,见人就鞠躬。
谁能想到,那是赵家十年前埋下的死士。
好手段。
真是好手段。
苏清瑶察觉到了秦峰身上骤然爆发的寒意。
她直起身,脸色微变。
“怎么了?”
秦峰盯着那张照片,将手机扔在桌上。
屏幕碎裂。
他看着头顶那轮清冷的月亮,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陆承没有输。”
秦峰站起身,一脚踢翻了那把昂贵的藤椅。
“他把桌子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