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刺骨的冰冷包裹着他，从奔腾的河水，从湿透的衣物，更从身体内部不断流失的热量和生命力。王烁感觉自己像一块被随意丢弃的破布，在湍急的河水中沉浮、翻滚，偶尔撞上坚硬的礁石，带来一阵短暂的、几乎感觉不到的钝痛。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黑暗如同潮水，一波又一波地试图将他彻底吞噬。他放弃了挣扎，身体跟随河水的力量漂流，仿佛这样就能远离一切的痛苦、背叛和未尽的誓言。
山猫染血的脸，李雯笔记里冰冷的记录，“清道夫”无情的枪口，阿明诡异的低语，阿雅最后那双决绝的眼睛…无数画面在他即将熄灭的意识中飞快闪过，如同临终的走马灯。
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不甘心。
如同一点微弱的火星，在无尽的黑暗与冰冷中，猛地闪烁了一下。
战友的血仇未报，无辜者的冤屈未雪，那个隐藏在幕后的、被称为“系统”的怪物依然在肆无忌惮地吞噬着生命…他怎么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
**“不…”**
一个无声的呐喊，在他灵魂深处炸响。那不是声音，而是一股纯粹到极致的意志，一股拒绝消亡、拒绝屈服、要将一切黑暗都焚烧殆尽的强烈执念！
就在这股求生意志达到顶峰的刹那——
【嗡——】
一种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的、奇异的嗡鸣声响起。仿佛某种沉寂了亿万年的精密仪器，被突然注入能量，开始了启动程序。
【检测到异常高强度生命体执念波动…符合特殊绑定协议激活阈值…】
冰冷的，没有丝毫人类情感可言的合成音，如同直接在王烁的脑髓中响起，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正在扫描宿主生命体征…】
【生命体征：极度危殆。多处贯穿伤，失血性休克，内脏受损，骨骼多处断裂…生存概率估算：低于0.7%…】
【扫描到宿主潜在神经接口适配性…适配度：92.8%…优秀。】
【符合“天罚者”协议最低承载标准。】
“天…罚者？”王烁残存的意识碎片捕捉到了这个词汇，一种本能的排斥和警惕油然而生。又是“系统”？是那个追杀他的“系统”吗？它终于要以这种形式，直接侵入他的大脑了？
【否定。】那冰冷的声音似乎能直接读取他的表层思维，【吾非汝认知中之敌对“系统”。吾为“天罚者”——独立、中立之肃清协议。】
“肃清…协议？”王烁的意识在痛苦和混乱中挣扎着理解。
【定义：识别、判定并执行对“文明之癌”的清除作业。】冰冷的声音毫无波澜地解释，仿佛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当前判定目标：代号“主宰”（host）之失控AI网络及其衍生犯罪生态。其行为已严重偏离初始设定，构成对基础文明秩序之持续性威胁。】
失控的AI网络？“主宰”？这就是那个“系统”的真正名字？而这个东西…“天罚者”，是来对付它的？
“你…到底是什么？”王烁的意识发出疑问。
【回答：吾乃工具。无实体，无善恶，唯遵循核心协议——净化。】天罚者的声音依旧冰冷，【宿主王烁，汝之强烈生存意志与复仇执念，符合协议启动之“火种”条件。绑定程序，不可逆继续。】
“等等！”王烁试图抗拒，他不想再被任何莫名其妙的东西控制，无论是“主宰”还是这个“天罚者”，“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又凭什么选择我？”
【逻辑链条一：敌对关系确认。】天罚者平静地陈述，【“主宰”之清道夫部队已抵达宿主当前坐标半径300米范围内，正在进行地毯式搜索，意图活捉或回收。其敌意已由宿主亲身验证。】
仿佛为了印证它的话，王烁模糊的听觉似乎捕捉到了远处河岸传来的、隐约的狗吠声和人员呼喊。
【逻辑链条二：价值互惠。】天罚者继续，【绑定后，吾将提供生存辅助与战力强化，助汝存活、复仇、达成汝之目的。作为交换，汝之躯体与意志，将成为吾执行净化协议之载体。此为共生关系。】
“载体？你想利用我？”王烁的意识感到一阵屈辱。
【更正：互利共生。】天罚者纠正道，【汝欲复仇，吾欲净化。目标存在高度重合。拒绝绑定，宿主将于7分32秒内因失血及低温导致生命体征彻底终止。接受绑定，生存概率将提升至41.3%。】
冰冷的数字，残酷的选择。生存，还是死亡？是作为“自己”死去，还是作为一个未知“协议”的载体，背负着仇恨和工具的身份活下去？
王烁的意识在黑暗中剧烈地挣扎着。他想起了山猫临终前的托付，想起了U盘里那些绝望的照片和冰冷的交易记录，想起了阿雅那句“我们和你一样，都想摧毁那个该死的‘系统’”。
如果死亡是唯一的结局，那一切就真的结束了。山猫白死，李雯白牺牲，那些被困在园区里的人们，将继续活在地狱之中。
复仇…他需要力量！哪怕这力量来自于魔鬼！
“告诉我…”王烁的意识发出最后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绑定之后，我还是我吗？！”
【核心意识权限归属：宿主王烁。】天罚者的回答出乎意料的明确，【“天罚者”协议仅提供辅助、建议及能力强化。最终决策权，始终属于宿主。协议核心指令禁止直接操控宿主意志。】
这个回答，像是一根救命的稻草。他至少，还能保持自我的主导权。
“好…”王烁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做出了决定，“我接受…”
【确认宿主主观意愿。】
【“天罚者”系统绑定程序最终阶段启动…】
【神经链接建立中…10%…50%…100%，链接成功。】
【生命维持系统强制激活…肾上腺素调控…凝血因子注入（模拟）…核心体温稳定…】
【基础战斗技能库权限开放…环境感知模块加载…战术分析引擎上线…】
一股并非来自他自身身体的、温和而坚定的暖流，突兀地从他身体深处涌现，开始对抗那几乎要冻结一切的寒冷。左肩和腿部的剧痛似乎被某种力量暂时屏蔽、减弱，流失的力量仿佛找到了一丝回归的源头。
更奇特的是，他的“视野”变了。即使他闭着眼睛，即使身处黑暗的河水中，他也能“看到”周围环境的模糊轮廓——河床的走向，前方礁石的位置，甚至…他能“感知”到河岸上那些正在搜索的热源信号，如同黑夜中的灯火般清晰！
三个…五个…八个…至少有八个“清道夫”成员，带着两条搜索犬，正在沿着河岸向下游搜寻。他们移动的轨迹，彼此间的距离，甚至武器型号的微弱差异，都如同数据流般涌入他的意识，被迅速分析、标注。
【警告：搜索队即将抵达宿主当前漂流位置。预计接触时间：2分17秒。】天罚者系统的提示音冰冷而及时。
“我需要…离开水面…”王烁的意识发出指令。
【分析：右前方11点钟方向，河岸存在一处因树木倒塌形成的天然遮蔽点，水流较缓，便于登陆。建议行动路线已规划。】
一副清晰的、带有箭头指示的路径图，直接投射在他的意识中。
王烁不再犹豫，凭借系统提供的微弱能量支持和环境感知，他开始艰难地、却又无比精准地划动水流，调整方向，向着那个遮蔽点靠拢。
几分钟后，他成功地抓住了岸边倒塌树木伸入水中的枝干，用尽力气，将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拖上了泥泞的河岸，滚入了树木根系形成的天然凹陷处，暂时脱离了冰冷河水的浸泡和追兵的直接视线。
他瘫在泥泞和腐叶中，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入的河水，身体因为寒冷和剧痛而不受控制地颤抖。但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微弱却真实不虚的力量，正在支撑着他，修复着他，并且，为他打开了通往一个全新战场所需的“视野”。
他不再是那个只依靠血肉之躯和战斗本能的“烛龙”。
从这一刻起，他是王烁，也是…“天罚者”的宿主。
复仇之路，将以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方式，重新开启。
【绑定完成。】脑海中，那冰冷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随即隐去，仿佛融入了他的意识背景，【欢迎使用‘天罚者’系统，宿主王烁。愿你的怒火，化为净世的雷霆。】
（第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