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缝内弥漫着血腥、汗水和硝烟混合的刺鼻气味。王烁靠在冰冷的岩壁上,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拉扯着破碎的风箱,带着嘶哑的杂音。他勉强用撕下的布条捆住大腿和肩胛处还在渗血的弹孔,但肋部的剧痛和内脏的震荡伤却无法处理,只能硬扛。
梅跪坐在他身边,用从自己衣服上撕下的相对干净的布条,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脸上和手臂上的血污。她的动作很轻,但王烁依旧因为触碰带来的刺痛而微微抽搐。
“对不起……”梅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
“没事。”王烁闭着眼,简短地回答。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分析着当前的处境。裂缝外,屠夫等人的叫骂声和零星的试探性枪声并未停歇,他们显然在重新组织,或者等待更多支援。这个裂缝并非久留之地。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王烁睁开眼,看向梅,又瞥了一眼缩在角落、依旧面无人色的阿莱,“他们很快会想办法下来,或者直接用炸药。”
阿莱闻言猛地一颤,带着哭腔:“离……离开?外面全是他们的人!我们能去哪儿?”
王烁没有理会他,目光锁定梅:“你之前说,顺着河床下游,能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区域,靠近约定的撤离点?”
梅用力点头,努力回忆着:“嗯,我记得……顺着河床一直往下,会穿过一片沼泽,然后是一片废弃的橡胶林。橡胶林边缘,靠近界河的地方,有一个废弃的码头……‘信使’说的撤离点,好像就在那附近。”她的语气并不十分确定,毕竟她从未真正去过那些地方,只是零碎听到过一些信息。
“界河……”王烁沉吟。如果能抵达界河,就有机会脱离这片魔窟。但前提是,“信使”还在,撤离点没有暴露。
“那个码头……我知道……”角落里的阿莱突然怯生生地开口,吸引了两人的目光。他咽了口唾沫,小声道:“我以前……以前跟队去那边巡逻过几次。那个码头早就废弃了,平时根本没人去。但是……但是最近,好像听说宋先生的人,在界河对岸也有活动……”
王烁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宋先生的人在界河对岸?”
“我……我也是听说的,”阿莱缩了缩脖子,“不太确定……但,但如果‘信使’的撤离点在那里,会不会……”他没敢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撤离点可能已经不安全,甚至可能是个陷阱。
梅的脸色也白了:“那……那我们怎么办?”
王烁沉默了片刻,剧烈的咳嗽让他嘴角再次溢出血丝。他抹掉血迹,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没有别的选择。留在这里是死,去撤离点,至少还有一线生机。我们必须赌一把。”
他看向阿莱:“你熟悉下游的路,特别是绕过沼泽和避开可能巡逻点的路吗?”
阿莱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求生的欲望占了上风:“知……知道一些。有一条猎人踩出来的小路,可以绕开最泥泞的那片沼泽,也能避开主路。”
“好。”王烁强撑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腿部的枪伤和体力不支,晃了一下。梅连忙扶住他。
“你……你这样怎么走?”梅看着他那几乎站立不稳的样子,忧心忡忡。
“死不了。”王烁推开她的手,依靠着岩壁,尝试活动了一下受伤的腿,钻心的疼痛让他额头青筋暴起,但他硬是忍住了。“阿莱,带路。梅,你跟紧我,注意警戒后方。”
他捡起地上那半截彻底报废的步枪,卸下上面的刺刀,握在手中,聊胜于无。梅则紧紧握着那块尖锐的岩石。
阿莱深吸一口气,拨开裂缝内侧一些垂落的藤蔓,露出了后面一个更加狭窄、仅能容人匍匐通过的缝隙。“从这里……能通到河床下游的另一段,避开上面那些人的视线。”
三人依次爬入那条黑暗、潮湿的缝隙。王烁每移动一寸,都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汗水混合着血水浸透了残破的衣物。梅跟在他后面,能清晰地听到他压抑的、痛苦的喘息声,她的心紧紧揪着。
爬行了大约十几分钟,前方出现了光亮和流水声。他们爬出了缝隙,来到了河床下游一段相对平缓的区域,这里植被更加茂密,很好地遮蔽了他们的身影。
“这边。”阿莱辨认了一下方向,指着左侧一片看起来与周围无异的灌木丛。他拨开灌木,下面果然隐藏着一条几乎被杂草覆盖的羊肠小道。
三人踏上小路,开始了更加艰难的行进。王烁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倚靠在那根折断的步枪上,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梅在一旁尽力搀扶,但她自己的力量也几乎耗尽。阿莱则紧张地在前面带路,不时停下来倾听周围的动静。
丛林里并不平静。远处园区的方向依旧传来零星的枪声和骚动,而近处,各种夜行动物的叫声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让神经紧绷的他们疑神疑鬼。
“还要……多久?”梅喘着气问道,她的体力也快到极限了。
“穿过前面那片林子,应该就能看到沼泽了。”阿莱指着前方黑黢黢的树林,“绕过沼泽,就到橡胶林了。”
就在这时,王烁突然停下脚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侧耳倾听,眉头紧锁。
“怎么了?”梅紧张地问。
“有声音……很多人的声音,还有……引擎声?”王烁的声音带着不确定。他的听觉因为受伤和失血有些受影响。
阿莱也仔细听了听,脸色突然变得惨白:“是……是车!从园区方向过来的!很多车!”
果然,沉闷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还夹杂着扩音器的喊话声,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阵势绝非小股巡逻队!
“他们派大队人马出来搜了!”阿莱声音发颤,“我们完了!”
“闭嘴!”王烁低喝一声,强迫自己冷静分析。大队人马沿着大路搜索,他们走的小路暂时还是安全的,但必须尽快穿过这片区域,一旦对方展开拉网式搜索,这条小路也藏不住人。
“加快速度!”王烁咬牙道,不顾身体的抗议,强行加快了步伐。
疼痛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视线开始出现重影,王烁全靠一股意志在支撑。梅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和越来越沉重的倚靠,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更加用力地撑住他。
他们终于穿过了树林,眼前是一片在月光下泛着诡异光泽的沼泽地,空气中弥漫着腐烂植物的腥气。阿莱带着他们沿着沼泽边缘一条更加隐蔽的小径前行,泥泞没过脚踝,每走一步都异常吃力。
王烁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脚步也越来越踉跄。在一次试图跨过一个小水洼时,他脚下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去!
“王烁!”梅惊叫着,和阿莱一起奋力拉住他,才避免他滚入泥潭。
王烁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吐出的不再是血,而是带着泡沫的、粉红色的液体。梅知道,这是内出血加重的迹象。
“不行……他不能再走了!”梅带着哭腔对阿莱喊道。
阿莱也慌了神:“可是……停在这里会被发现的!”
王烁抬起手,指了指前方隐约可见的一片高大、整齐的黑影:“那里……就是橡胶林?”
“对……对!就在前面!”阿莱连忙道。
“扶我……起来……”王烁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到……到林子边缘……再……休息……”
梅和阿莱对视一眼,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段路了。两人用尽力气,将王烁架了起来,几乎是拖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那片象征着短暂安全的橡胶林挪去。
这段不到五百米的距离,仿佛耗尽了一生的力气。当他们终于跌跌撞撞地冲进橡胶林边缘的阴影中,将王烁小心地放倒在一棵粗大的橡胶树下时,三人都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被汗水和泥水湿透,只剩下剧烈的喘息。
王烁靠在树干上,脸色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颜色,胸口只有微弱的起伏。梅跪坐在他身边,用手帕蘸着水壶里仅存的一点清水,湿润他干裂起皮的嘴唇。
阿莱则瘫坐在不远处,惊魂未定地喘着气。
橡胶林里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橡胶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如同低语。
休息了大约十分钟,王烁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前方:“撤离点……在哪个方向?”
梅根据记忆和隐约的水流声判断了一下:“应该……在那边,界河的方向。”
王烁点了点头,积攒了一点力气,低声道:“阿莱,你去……侦查一下。不要靠近,远远观察,看码头有没有人,有没有……异常。”
阿莱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我……我一个人去?”
“只有你熟悉这里……”王烁看着他,“小心点……如果有问题,立刻回来。”
阿莱看着王烁那双即使在虚弱中也依旧带着压迫感的眼睛,又看了看旁边满脸期盼和担忧的梅,最终还是咬了咬牙,站起身来:“好……好吧,我去看看。”他猫着腰,小心翼翼地向着界河方向摸去。
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每一分钟都像是在煎熬。梅紧紧握着王烁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点温暖给他。
“我们会……会得救的,对吗?”她低声问,像是在问王烁,又像是在问自己。
王烁没有回答,只是反手握了握她的手,力度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的目光望向阿莱消失的方向,眼神深邃,里面没有任何侥幸,只有属于战士的、最坏的打算和最后的准备。
他知道,撤离点近在咫尺,但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