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明见马素连昏死过去，眼神一冷，端起桌上刚沏好的热茶，手腕一扬，滚烫的茶水便直直朝他脸上泼去。
“哗啦——”一声脆响，热茶溅了马素连满脸，顺着脸颊往下淌，烫得他皮肤发红。他猛地打了个寒颤，像被针扎了似的瞬间惊醒，眼神涣散，瞳孔放大到极致，嘴里不停嘟囔着：“放了我吧，放了我吧……”语气呆滞空洞，竟像是被吓疯了一般，连脸上的灼痛感都浑然不觉。
杨国明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火候够了。
他对着两名侍立一旁的锦衣卫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起瘫软如泥的马素连，硬生生把他按在旁边的木椅上。椅面的冰凉透过粗布短褂传来，马素连却依旧木然，只是机械地重复着那三个字。
“你的同党还有谁？”杨国明缓缓踱步到他面前，依旧挂着笑，只是那笑容浮在脸上，眼角眉梢没有半分暖意，纯属皮笑肉不笑，声音里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马素连像是没听见，脑袋无力地耷拉着，眼神死死盯着桌面的木纹，仿佛那里藏着救命的稻草，嘴里反复念叨着“放过我吧”，显然是惊吓过度，魂魄都像是出了窍，还没从“凌迟”的恐惧中缓过神来。
一名锦衣卫见状，按捺不住心头的不耐，“唰”地抽出腰间短刀，反手就往八仙桌上一扔。“哐当！”短刀擦着马素连的脸颊飞过，刀刃带起的风刮得他脸皮发麻，随即“噗嗤”一声狠狠插进桌面，半截刀刃没入木头，刀柄还在嗡嗡作响，震得桌面的木屑微微颤动，发出细碎的“簌簌”声。
冰冷的刀锋气息擦过脸颊，那股寒意瞬间穿透骨髓，马素连浑身一僵，涣散的眼神骤然清明，疯癫的状态一扫而空。
他“噗通”一声从椅子上滑下来，重重跪倒在地，脑袋像捣蒜似的往地上磕，“砰砰”的声响在小屋里回荡，不一会儿额头的伤口就再次裂开，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地上汇成一小滩：“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求公公饶命！”
“公公问你同党有谁？”旁边的锦衣卫厉声催促，语气里满是不耐，脚边的短刀还在微微晃动，透着森森寒气。
杨国明却摆了摆手，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慢悠悠地说：“不要这么凶嘛，别吓到人家。”话虽如此，语气里却没有半分真意，反倒像是在欣赏猎物挣扎的模样。
他转而看向马素连，放缓了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诱惑：“说吧，把你的同党都供出来，咱家向你保证，饶你不死。”
马素连嘴唇哆嗦着，牙齿不停打颤，“我…我…”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被吓得魂飞魄散，可心里又犯着嘀咕。
杨国明身居高位，这种人的话能信吗？万一自己把同伙全供出来，他转头就反悔，还是要把自己凌迟处死怎么办？
“否则的话，满门抄斩！”杨国明见他吞吞吐吐，眼神一沉，补充了一句，声音冰冷刺骨，像是从地狱里传来。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马素连的心理防线。他猛地尖叫一声，声音嘶哑，歇斯底里地喊道：“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求公公饶了我的家人！”
杨国明满意地点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的清香冲淡了屋里的血腥味，他慢悠悠地说：“这就对了嘛。”
茶碗见了底，他起身走到鸟笼旁，把碗里的残茶倒进笼下的竹兜，又从桌上拿起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取出少许新茶放进茶杯，提起紫砂茶壶，沸水缓缓注入，茶叶在水中舒展，氤氲的茶香再次弥漫开来。他悠悠地转过身，眼神平静地看着马素连，说：“说吧，你的同党都有谁？一个都不许漏。”
马素连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发疼，语速飞快地说道：“是打云村的彭安虎、彭安豹兄弟俩，还有良田村的蔺二奎、翻石村的屠大彪！我们五个是一起的，都是受了梁河那边的指派来的！”说完，他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期盼地望着杨国明，紧紧盯着他的表情，生怕从里面看到一丝反悔的迹象，心脏“砰砰”狂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杨国明对着茶杯吹了吹热气，头也没抬地问身后的锦衣卫：“听见了？”
“听见了，杨公公！”两名锦衣卫齐声应答，声音洪亮。
杨国明微微点头，继续吹着茶水上的浮沫，语气平淡地说：“去吧。”两名锦衣卫见状，不再停留，急冲冲地转身出门，沉重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门外的走廊里。
马素连依旧跪在地上，膝盖长时间接触冰冷坚硬的地面，早已麻木得没有知觉，却浑然不觉。
他看着杨国明悠闲品茶的模样，心里七上八下——自己把同伙全卖了，虽说都是为了活命，可良心上实在过意不去，毕竟几人一起做探子这么久，多少有些情分。
可转念一想，比起自己的性命和家人的安危，这点情分又算得了什么？只是他不知道，朝廷最后会怎么处置自己，是砍头还是断手断脚？但无论如何，总好过连累妻儿老小一同赴死。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日头渐渐升高，转眼到了饭点。小屋内的气氛依旧压抑，只有杨国明偶尔啜茶的声音，和马素连压抑的呼吸声。
杨国明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户，清新的空气涌了进来，夹杂着楼下饭馆的饭菜香。他对着楼下饭馆的棚子喊了一声：“王老板！”
王二柱正在灶前忙活，闻言立马从棚子里小跑出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粉，脸上堆着憨厚的笑容，仰头朝着窗户问道：“来了，杨公公！中午想吃点啥呀？”
杨国明瞬间收起了之前的阴沉，满面春光地笑着说：“给我上一份腊味合蒸，青苔炒鸡蛋，酸木瓜煮鱼，羊肉煮萝卜，再加一个野蒜汤。”
“好勒！杨公公您稍等，马上就好！”王二柱乐呵呵地应着，转身钻进棚子，手脚麻利地忙活起来，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过了两刻钟，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进来吧。”杨国明说道。
门被推开，龙氏端着一个沉甸甸的托盘走了进来。开门的瞬间，她瞥见满脸是血、跪在地上的马素连，吓得身子一僵，脸色瞬间变白，手里的托盘晃了晃，幸好她反应快，死死按住了托盘，才没把菜洒出来。
她心里暗自庆幸，杨公公可是宫里出来的贵人，脾气阴晴不定，要是把他的屋子弄脏了，或是把菜洒了，自己和王二柱可没好果子吃。
龙氏定了定神，端着托盘快步走到桌前，托盘上的菜还冒着热气，香气扑鼻：腊味合蒸油光锃亮，青苔炒鸡蛋翠绿诱人，酸木瓜煮鱼飘着酸辣香气，羊肉萝卜汤咕嘟冒泡。
她有条不紊地把菜摆好，低着头，不敢看马素连，笑着说了句“杨公公慢用”，得到杨国明的点头示意后，便端着空托盘快步退了出去，关门时还特意轻手轻脚，生怕惊扰了杨公公。
杨国明放下茶杯，拿起筷子慢慢享用起来。他吃得不急不缓，每个菜都轮着尝几筷子，神情惬意，仿佛屋里跪着的马素连根本不存在。
楼下渐渐热闹起来，赌场里的赌客大多下楼吃饭，喧闹的谈笑声、碗筷的碰撞声顺着窗户飘进来，更显得小屋内的气氛格外压抑。
马素连的煎熬却越发深重。他想起早上出门时，妻子还在灶台边劝他：“素连，别再去赌了，赢的那些银子够我们过些日子了，再赌下去迟早要出事。”
可自己不仅没听，还嫌她烦，跟她大吵了一架，说她目光短浅，不懂自己想多赢点银子让家人过好日子的心思。
如今想来，那竟是最后一次跟妻子说话，最后一次见她的模样。想到妻子温柔的脸庞，想到孩子稚嫩的笑脸，他忍不住流下眼泪，肩膀微微耸动，发出低低的抽泣声，泪水混着脸上的血迹，狼狈不堪。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再次传来敲门声，伴随着锦衣卫低沉的声音：“杨公公，人带来了。”
杨国明原本微微眯着的眼睛瞬间睁开，眼神清明锐利，哪里有半分刚睡醒的模样，刚才偶尔响起的呼噜声，仿佛也是刻意装出来的。他沉声道：“进来吧。”
门被推开，两名锦衣卫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四个男人。
正是马素连供出的彭安虎、彭安豹兄弟俩，还有蔺二奎和屠大彪。他们没有被捆绑，也没有被推搡，表面上看毫发无损，只是脸色都有些苍白，显然是锦衣卫怕在赌场里引人注目，让他们自己走过来的。
四人一进门，就看到了满脸是血、跪在地上的马素连，以及他身边那滩刺目的血迹，瞬间脸色惨白如纸，什么都明白了。
他们本就是附近村子里的普通农民，平日里靠种地为生，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后来胡三找到他们，说只要帮着打探南明的消息，就能拿到银子，几人为了挣点外快，便稀里糊涂当了线人，根本不是什么专业探子，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屠大彪本就胆子小，此刻吓得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裤子瞬间湿了一片，一股尿骚味弥漫开来，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一个劲地发抖；蔺二奎更是直接瘫倒在地，手脚抽搐，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呻吟，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彭安虎兄弟俩稍微镇定些，却也双腿打颤，脸色发青，对视一眼后，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停磕头：“公公饶命！公公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
杨国明重新恢复了之前的阴沉，他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背光而立，身影化作一团模糊的阴影，只有一双眼睛在暗处闪着冷光，如同择人而噬的恶魔。“谁说要你们的命了？”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让四人的磕头声都顿了顿。
四人闻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把腰弯得更低，几乎要贴到地面，却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期盼和惶恐，死死盯着杨国明的方向，等着他给他们一条生路。
杨国明慢悠悠地说道：“不过嘛，我要你们说该说的话，做该做的事。”
其实，杨国明早就察觉到了异常。马素连每次来赌场，都不像其他赌客那样专注于赌桌，而是总东张西望，眼神躲闪，一会儿盯着锦衣卫的布防，一会儿又打量赌场的梁柱，显然是在暗中观察什么。
杨国明第一时间就把这事禀报给了朱由榔，赌场开业前，朱由榔就特意叮嘱过他，赌场往来人杂，容易成为探子聚集的地方，让他多留意可疑人员。
朱由榔听后，当即让杨国明设局试探。他心里清楚，马素连若是线人，多半是附近村子的，跑不远。而他最担心的，是之前秘密挖掘的地道会泄露。那地道是为了应对紧急情况准备的，一旦被吴三桂知晓，后果不堪设想。可吴三桂那边迟迟没有动静，这让朱由榔起了疑心：要么是吴三桂故意养寇自重，留着南明残部好向清廷要兵要饷；要么就是这群线人在从中作梗，并未如实禀报。
而事实上，正是后者。这群线人心里打得明明白白的算盘：若是吴三桂真的剿灭了南明残部，他们就再也没有挣钱的门路了。
所以每次给上线胡三传递消息时，他们都刻意隐瞒了地道的存在，只说南明开赌场敛财、军队涣散之类的无关痛痒的信息，纯属养寇自重，想着能多挣一天银子是一天。
彭安虎四人自然明白杨国明的意思，一听还有活路，心里暗自庆幸，死里逃生的喜悦油然而生。
他们磕头磕得更猛了，额头撞在地上发出“砰砰”的声响，恨不得把地板磕碎，嘴里不停喊着：“我们都听公公的！我们都听公公的！您让我们说什么就说什么，让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杨国明看着他们狼狈不堪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眼神扫过跪在地上的五人，缓缓说道：“很好，你们回去之后，该给吴三桂传消息，还照样传，只是传的内容，得听我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