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噗！”
就在那几名明军士兵掏出绳索，正要给刚从水里捞起、瘫软如泥的老头子捆上时，异变陡生！
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精准地钻入了一名明军士兵的后心。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刚掏出的绳索脱手掉落，人已一声不吭地向前扑倒。
“敌袭！警戒！”明军小旗官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在同伴中箭的瞬间便嘶声怒吼。
所有明军立刻放弃了捆绑，如同受惊的刺猬，瞬间收缩，刀出鞘，铳上肩，面朝外围成了一个紧密的圆圈，将那个至关重要的老头子死死护在中心。他们的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周围每一片摇曳的灌木，每一块可能藏身的岩石。
然而，袭击者并非来自远处。
“杀——！”
伴随着野兽般的咆哮，从他们侧后方的密林与乱石堆后，猛地跃出上百名浑身湿透、铠甲歪斜、眼中却燃烧着疯狂与求生欲的清军残兵！他们显然也是刚刚从洪水的魔爪下逃脱，汇聚成了一股求生的洪流。他们没有整齐的阵型，但那股绝境中迸发出的戾气，比任何严整的军阵都更令人胆寒。
这支明军小队虽然精锐，但人数不过二三十人，面对数倍于己、且突然发难的亡命之徒，局面瞬间逆转！
“砰砰砰！”
明军火铳手仓促间打出了一轮齐射，白烟弥漫，冲在最前的几名清军应声倒地。但这点伤亡根本无法阻止这股疯狂的浪潮。下一刻，清军残兵已经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瞬间将这个小圆阵吞没！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这是一场沉默而残酷的混战。没有战鼓，没有号角，只有兵器碰撞的刺耳铿锵、利刃割开皮肉的闷响、垂死者喉咙里溢出的血泡声，以及野兽般的喘息和怒吼。明军士兵背靠着背，奋力挥砍，每一个倒下的人都会在阵型上撕开一个口子，立刻就有清兵嚎叫着补上。
但人数的绝对劣势是无法弥补的。很快，最后一名明军士兵在砍翻两个敌人后，被数支长枪同时从不同角度刺穿，他怒目圆睁，缓缓跪倒。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也迅速。短短几分钟，这支明军小队已全部战死，无一生还。
得手的清军残兵没有丝毫迟疑，他们如同高效的战争机器，立刻扑向那些跪在地上、目瞪口呆的俘虏。锋利的刀锋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捡起武器！跟我们一起走！谁敢不从，立地处决！”一个头目模样的清军厉声喝道，他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口，看伤口的模样应该是被水里的乱石割伤的，伤口此刻因激动而扭曲。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俘虏们，包括还在树上、刚刚目睹了全程屠杀的陈合，都被粗暴地驱赶下来。陈合感到腰间被硬物一顶，低头一看，是一杆沾着泥浆和血污的长枪，以及一面边缘有些破损的圆盾，被塞到了他手里。他别无选择，只能像其他俘虏一样，麻木地捡起这些冰冷的杀人器械，再次被裹挟进这支刚刚完成反扑的清军残兵队伍中。
这支队伍人数竟有近千，他们如同受伤的狼群，爆发出最后的力气，背起那个被刚刚从明军手里夺回来的老头子，沿着来时的路，向着那个充满死亡记忆的狭窄峡谷亡命奔去。
希望似乎就在前方，只要穿过峡谷，或许就能逃出生天！
然而，当他们气喘吁吁、连滚带爬地冲到峡谷入口时，所有人都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
峡谷的出口，不知何时，已经立起了一道森严的壁垒。密密麻麻的明军藤牌兵和长枪手如同沉默的森林，堵死了他们的去路。阳光照射在密集的枪尖上，反射出一片令人心悸的寒光。
“完了……”有人绝望地呻吟。
回头望去，身后追兵也已赶到，更多的明军火铳手和弓箭手占据了有利地形，彻底封死了退路。他们被前后夹击，困在了这绝地之中。
但奇怪的是，明军并没有立刻放箭，也没有用火铳进行覆盖射击。他们只是沉默地、一步步地从前后两个方向挤压过来，如同缓缓合拢的铁钳。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活捉那个老头！ 流矢和铳弹无眼，他们投鼠忌器。
短暂的死寂之后，血腥的肉搏战再次爆发！
“跟他们拼了！”清军残兵中，那个头目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怒吼。他知道，原地固守只有被慢慢磨光、最终束手就擒的下场。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他们刚刚经历水攻，绝大部分火铳和火炮因浸水已成了烧火棍，根本无法使用。而明军则不同，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
“第一排，放！”
“砰！砰！砰！”
明军阵中，军官冷静地下令。前排的火铳手从容不迫地进行了一轮齐射。灼热的铅弹如同死神的镰刀，扫过挤在峡谷入口、无处可躲的清军人群。
“啊！”
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最外围一层，那些用身体护着老头的清兵，如同被割倒的麦子，齐刷刷地倒下一片。鲜血瞬间染红了谷口的土地，空气中弥漫起浓烈的硝烟和血腥味。
“第二排，上前！放！”
根本没有喘息之机，第二排明军火铳手踏前一步，再次扣动扳机。
又是一片血肉横飞！
清军残兵如同被剥洋葱一般，一层层地被明军的火铳剥开、撕碎。他们只能挥舞着刀枪，发出无力的咆哮，却根本无法接近敌人。这完全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冲出去！冲出去！”刀疤头目眼睛血红，声音已经嘶哑破裂，“呆在这里全是死！能冲出去一个是一个！”
他的吼声如同惊雷，炸醒了那些在弹雨中呆滞、等死的残兵。求生的欲望再次压倒了对死亡的恐惧！
“杀！”
“冲啊！”
残存的清军爆发出最后的疯狂，他们不再顾及阵型，不再理会明军的火铳，如同决堤的洪水，朝着峡谷出口明军的长枪阵亡命地冲去！
由于明军顾忌误伤老头，不敢再进行密集的火铳射击，也不敢使用弓箭抛射，战斗瞬间被拉入了最残酷、最原始的阶段——肉搏！
“轰！”
两股人潮猛烈地撞击在一起！
刹那间，整个峡谷入口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人肉磨坊。长枪捅刺的“噗嗤”声，刀斧劈砍骨肉的“咔嚓”声，垂死者的哀嚎，疯狂的呐喊，兵器撞击的轰鸣……所有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来自地狱的交响乐。
明军的长枪阵如同刺猬，密集的枪林不断吞吐，将冲上来的清兵一个个捅穿、挑翻。而清军残兵则完全是在用命填！前面的人被长枪刺中，却死死抓住枪杆，为后面的人创造一丝空隙；有人合身扑上，用身体撞开盾牌，为同伴开辟血路……
那个头目确实骁勇异常，他手持一把沉重的砍刀，身先士卒，左劈右砍，刀下几乎没有一合之将。他像一把尖刀，硬是在明军严密的阵线上撕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跟上！快跟上！”他回头怒吼。
幸存的人们看到了希望，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朝着那个缺口涌去。混乱中，那个被众人护在中间的老头子，不知被谁误伤，腿上挨了重重一刀，鲜血瞬间涌出，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再也无法站立。
“背起来！快！”头目目眦欲裂。
一名亲兵立刻将老头背起，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就是这片刻的迟缓，要了他们的命。明军立刻发现了这个关键目标，数名精锐的藤牌兵立刻突前，刀光闪动，瞬间将那名亲兵砍倒，老头子也随之滚落在地，立刻被明军七手八脚地拖了回去，严密地控制起来。
头目眼见老头子再次被夺，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双眼瞬间变得血红！他不顾一切地挥刀，想要杀回去将人抢回来。
“总兵！不可啊！”他身旁几名浑身是血的亲兵死命地拉住他，“再回去，弟兄们就全折在这里了！一个都跑不掉！”
“总兵！留得青山在啊！”其他残存的士兵也纷纷哭喊。
刀疤头目挣扎着，回头望向那个已经被明军层层围住的老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不甘、痛苦和绝望。他额头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最终，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紧闭双眼，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如同泣血般的、沉重的叹息，猛地一摆头。
“……走！”这个字，仿佛有千钧之重，耗尽了他所有的意志。
众人见他终于放弃了不切实际的念头，心中既是悲痛，又有一丝庆幸。他们不再犹豫，搀扶着他，沿着那用无数生命撕开的口子，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峡谷，向着莽莽山林亡命遁去。
后面的明军本想追击，但那名指挥的把总看着被成功夺回的老头，又看了看那些遁入山林、已不成气候的残兵，缓缓举起手，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
“不必追了，首恶已擒，穷寇莫追。”他的声音冷静而沉稳。
明军士兵们依令停下脚步，开始打扫战场，救治己方伤员，给敌方伤兵补刀。他们押着那个神秘的老头，开始向上游方向撤离。
陈合混在最后逃出来的寥寥数十人之中，惊魂未定。他完全不知道那个骁勇的“总兵”是谁，也不知道他们将逃往何方。他只能凭借之前零星听到的信息和方向判断。大概是往猛缅方向，那里是清廷势力尚能触及的边缘，而且距离普洱最近，是他们这群残兵败将唯一可能找到喘息之地。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片尸横遍野、鲜血浸透的峡谷，感觉自己仿佛刚从一场无尽的血色噩梦中挣扎出来，而前路，却依旧是未知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