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阳光把晒谷场染成暖黄色,玉米杆堆在角落,像座小小的山。李秀兰蹲在地上收玉米,军娃跟在后面捡散落的玉米粒,小手攥得满当当,偶尔抬起头问:“妈,这些玉米卖了,能给爸爸打电话吗?”
“能。” 李秀兰的手顿了顿,把玉米装进布袋,“卖了玉米,咱们就去乡邮电所,跟爸爸说军娃病好了,还能帮妈妈干活了。”
军娃的眼睛亮起来,捡得更起劲了,辫梢的红头绳晃来晃去, 那是王奶奶昨天给扎的,说 “娃精神了,就得有个精神样”。远处传来李婶的大嗓门,她正帮三丫娘把棉花摊开晒,两个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
“你家三丫今天在学校得了小红花吧?” 李婶的声音飘过来,带着笑意,“我刚才听春桃说的,说三丫背书背得最响。”
“可不是嘛。” 三丫娘的声音里带着骄傲,又很快低下去,“就是晚上总哭,说想她爹,问她爹啥时候能回来给她开家长会。”
李秀兰的心揪了一下。军娃上次幼儿园开家长会,也是她去的,老师问 “孩子爸爸呢”,军娃攥着她的手,小声说 “我爹在城里挣钱,给我买新书包”。其实她知道,军娃是怕别人说他没有爹。
收完玉米,她抱着布袋往家走,路过张老五家的院门口,看见丫丫蹲在门槛上写作业。院子里还是乱糟糟的,酒瓶子扔了一地,张老五躺在屋里睡觉,呼噜声隔着门板都能听见。
“丫丫,咋不在屋里写?” 李秀兰走过去,看见她的作业本是用别人用过的废纸订的,铅笔头短得快握不住了。
“屋里冷,没有灯。” 丫丫抬起头,脸上沾着块墨渍,“我爹昨晚又喝多了,把煤油灯碰倒了,煤油都漏光了。” 她从兜里掏出那块小军给的橡皮,摸了摸,“秀兰婶,我能给我妈写封信吗?我想告诉她,我现在能自己梳头了,还能帮我爹煮红薯。”
李秀兰的眼泪差点掉下来。丫丫的妈走了两年,连个地址都没留下,这信写了也寄不出去。可她还是点了点头:“能,婶子给你找纸和笔,咱们一起写。”
回到家,她从抽屉里找出张没用过的信纸,又找了支还能写的铅笔,陪着丫丫坐在炕桌前写信。丫丫的字歪歪扭扭,写了又涂,涂了又写,最后只写了三句话:“妈,我想你。我现在能自己穿衣服了。你啥时候回来?”
写完信,丫丫把信纸折成个小纸船,放在窗台上:“我爹说,把信折成船,顺着河漂,我妈就能看见了。”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星星,李秀兰不忍心戳破这个谎话,只能摸了摸她的头:“会的,你妈肯定能看见。”
这时,李婶和三丫娘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个布包。“秀兰,给军娃和丫丫带了点吃的。” 李婶打开布包,里面是两个红糖馒头,还有几个煮鸡蛋,“我家那老东西昨天寄了五十块钱,虽说不多,也能给娃们改善改善伙食。”
“我也带了点花生,是我自己炒的。” 三丫娘把花生倒在盘子里,“三丫说,军娃病刚好,得吃点香的补补。”
军娃和丫丫拿着馒头,吃得满脸都是糖渣。李秀兰看着她们,又看了看李婶和三丫娘,突然觉得心里暖烘烘的。李婶的男人在城里跟人搭伙,她心里苦,却从没在孩子面前表现出来;三丫娘的男人在工地摔断了腿,她一个人扛着家,却还想着帮别人;她们都是留守的女人,都在熬日子,却总能想着彼此。
“对了,秀兰。” 三丫娘突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张纸条,“我家那口子昨天打电话了,说矿上最近不太平,让你多注意点,别跟不认识的人说话。” 她压低声音,“他还说,好像有人在打听你的事,你可得小心。”
李秀兰的心沉了一下。她想起上午有人说,村口来了辆陌生的摩托车,停了一会儿就走了。不过她没说出来,怕李婶和三丫娘担心。
夜幕慢慢降临,村里的炊烟升起来,在天上连成一片灰雾。李婶和三丫娘走后,李秀兰给军娃和丫丫洗了脸,让他们躺在炕上讲故事。军娃说想听爸爸讲的 “玉米地里的小兔子”,丫丫说想听妈妈讲的 “会唱歌的小鸟”,两个孩子说着说着,就靠在一起睡着了,嘴角还带着笑。
李秀兰坐在炕沿上,看着两个熟睡的孩子,又摸出柱子寄来的那件新棉衣。棉衣的针脚有点乱,像是柱子在工地上偷偷缝的,她能想象出他拿着针线,笨手笨脚的样子,心里又酸又暖。她把棉衣盖在军娃身上,又给丫丫盖了件自己的旧棉袄,然后坐在桌前,继续缝给柱子的棉裤。
棉线在指尖绕了一圈又一圈,她想起柱子在家时的样子。那时他总是抢着干重活,说 “你是女人,细皮嫩肉的,别累着”;他还会在晚上给军娃讲故事,讲完了就坐在炕边,看着她缝衣服,说 “秀兰,等我挣够了钱,就回来盖新房,让你和军娃过好日子”。
想着想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滴在棉裤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知道,日子很难,柱子还没消息,可能还有不怀好意的人在盯着她,可只要军娃好好的,只要还有李婶、三丫娘这些姐妹帮衬着,她就不能倒下。
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把院子照得亮堂堂的。她听见张老五在屋里咳嗽,大概是醒了;还听见远处传来狗吠声,应该是村里的狗在巡逻。这平凡的夜晚,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却藏着留守人最真实的情感 , 有思念,有牵挂,有无奈,却也有不放弃的希望。
她把缝好的棉裤叠好,放在枕头边,心里默念:柱子,棉裤给你缝好了,你快点回来吧,军娃想你,我也想你。咱们的日子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夜渐渐深了,屋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个孩子均匀的呼吸声。李秀兰躺在炕边,守着他们,也守着这份平凡却珍贵的温暖。她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来,又会是新的一天,可能还会有困难,但只要心里有盼头,就总能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