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李秀兰就醒了。军娃还在睡,小眉头皱着,手里攥着那幅画,画角被口水浸得发潮。她轻手轻脚地起来,把灶膛里的余火扒开,添了把干柴,火苗 “噼啪” 一声窜起来,映得灶房里暖了点。
她从箱底翻出那件补了又补的蓝布褂子,套在棉袄外面, 今天要去见村长,她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狼狈。又把军娃的画叠好,塞进袖筒里,指尖触到画里 “柱子” 的轮廓,心里才算有了点底。
“娘,你要走了吗?” 军娃突然睁开眼,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迷糊,小手往她身边抓。
李秀兰蹲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烧退了点,却还是有点烫:“娘去去就回,你在家乖乖的,别开门,等娘回来给你带糖。” 她不敢说去见村长,怕孩子又害怕。
军娃点点头,把画往她手里塞:“娘,把画带上,爹看见会高兴的。”
李秀兰接过画,贴在胸口,眼泪差点掉下来。她给军娃盖好棉絮,锁好屋门,往老周家走。雪融后的路泥泞,鞋底沾着泥,走一步沉一步,像拖着块石头。
还没到老周家,就看见老周的儿子小顺在门口张望,看见她就跑过来,脸涨得通红:“秀兰婶,我爹腿肿得厉害,站不起来了!刚才村长的人来过,说要是我爹敢去老磨坊,就把我家的救济粮全扣了!”
李秀兰的心 “咯噔” 一下,往老周家屋里跑。老周躺在炕上,右腿肿得比平时粗了一圈,裤腿都绷得紧,额头上全是汗:“秀兰,对不住…… 我没拦住他们,村长这是故意的,就是想让你单独去见他。”
“老周叔,你别说话,我去给你找老中医。” 李秀兰慌了,她知道老周的腿要是再耽误,怕是要落下病根。
“不用,我已经让小顺去了。” 老周拉住她的手,手烫得厉害,“你听我说,村长肯定没安好心,你别去老磨坊,他要是问,就说我拦着你了,大不了我去跟他闹!”
“可柱子的消息……” 李秀兰的声音发颤,她不能不去,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也得试试。
老周还想说什么,小顺跑回来,手里攥着药包,气喘吁吁:“中医说爹是腿伤复发,得静养,不能动气。”
李秀兰看着老周疼得发白的脸,又摸了摸袖筒里的画 , 一边是老周的腿伤,一边是柱子的消息,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秀兰婶,我跟你去!” 小顺突然开口,攥紧了拳头,“我爹说了,村长就是个恶霸,我去跟他说理!”
“不行,你还小,别去凑热闹。” 李秀兰赶紧拦住他,小顺才十五岁,哪是村长的对手,去了只会吃亏。
她深吸一口气,往门口走:“老周叔,你好好养着,我去看看,要是不对劲,我就跑,他拦不住我。”
老周还想拦,却疼得说不出话,只能看着李秀兰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又急又恨 , 恨自己腿伤帮不上忙,更恨村长的蛮横。
李秀兰往老磨坊走,鞋底的泥越沾越多,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快到磨坊时,她看见村长的侄子二虎站在路边,手里拎着根棍子,看见她就冷笑:“李秀兰,我叔在里面等你呢,识相点,别让我动手。”
李秀兰没理他,径直往磨坊里走。磨坊里比外面还冷,破窗户漏着风,雪粒子飘进来,落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村长坐在旧石磨上,手里攥着张纸,看见她进来,就把纸扔在地上:“看看吧,这是你男人托人捎来的,说他在山西欠了债,要五十块才能回来,不然就被人扣着。”
李秀兰赶紧捡起纸,纸上的字歪歪扭扭,墨迹还没干,根本不是柱子的笔迹 , 柱子写字虽然不好看,却不会这么潦草,而且他从来不会跟家里要这么多钱。
“这不是柱子写的!” 她攥着纸,声音发颤,“你别骗我!”
“骗你?” 村长站起来,往她身边走,风把他的衣角吹得飘起来,“你以为你男人多能耐?在矿上摔了腿,还敢跟王老板顶嘴,不扣他扣谁?这五十块,要么你凑,要么你依我,不然你就等着收他的尸体吧!”
他伸手就要抓她的胳膊,李秀兰赶紧往后退,后背撞到石磨,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她摸了摸袖筒里的画,画纸被她攥得发皱,军娃的笑脸仿佛就在眼前 , 她不能依,不能让军娃以后抬不起头。
“我没有五十块,也不会依你!” 她咬着牙,声音却有点抖,“你要是真有柱子的消息,就跟我说实话,别拿假信骗我!”
“假信?” 村长笑了,笑得狰狞,“你以为我会跟你废话?今天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他上前一步,手已经碰到了她的棉袄袖子。
就在这时,磨坊外突然传来李婶的喊声:“秀兰!快出来!镇上有山西来的人,说认识柱子!”
李秀兰心里一喜,赶紧推开村长,往门口跑。村长没料到会有人来,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李秀兰已经跑出了磨坊。二虎想拦,却被李婶推了一把:“你个后生,欺负女人算啥本事!”
李婶拉着李秀兰往镇上跑,雪地里的泥溅了她们一裤腿,两人却顾不上:“我刚才去镇上买盐,听见有人说有个山西来的矿工,在镇上的茶馆歇脚,还问起咱们村柱子的名字,我就赶紧来告诉你!”
李秀兰的心跳得飞快,手里还攥着那张假信 , 不管那山西人是不是真认识柱子,这都是她唯一的希望,比跟村长耗着强。
村长和二虎追出来,看见她们跑远,气得直跺脚:“李秀兰,你给我等着!我看你能跑多久!” 他把手里的烟袋锅子往地上一摔,烟袋杆断成两截 , 他没想到会杀出个李婶,坏了他的事。
李秀兰和李婶跑了老远,才停下来喘气。李婶扶着她的胳膊,手还在抖:“秀兰,你别怕,有那山西人在,说不定能问出柱子的真消息,不用再受村长的气了。”
李秀兰点点头,眼泪掉了下来 , 这半年来,她第一次觉得,柱子的消息,离她这么近。她摸了摸袖筒里的画,画纸已经被汗水浸湿,却还是紧紧攥在手里。
只是她不知道,镇上的那个 “山西人”,其实是村长托人找来的,手里攥着的,又是另一张假字条。而真正的柱子,还在山西的村里,被王老板的人盯着,连出门都成了奢望。
雪又开始下了,细小的雪粒子落在她们的头发上,很快就融了。李秀兰望着镇上的方向,脚步虽然沉重,却带着点从未有过的坚定 —— 不管前面是真消息还是假圈套,她都得去看看,为了军娃,为了柱子,她不能再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