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秀兰就再也睡不着了。眼睛涩得发疼,一闭眼,脑子里就像有两个声音在打架。一个说 “肯定是误会,柱子不是那样的人”,另一个却冷笑着反驳 “李嫂看得清清楚楚,他和那个女人那么亲密,还有孩子,你还在自欺欺人”。
她悄悄起身,怕吵醒军娃。走到外屋,看见灶台上还放着昨天没洗的药碗,药渍已经干了,像一道道褐色的疤。她拿起碗,想往水缸边去,却发现水缸又空了, 昨天刚挑满的水,煮药、做饭、喂猪,一天就见了底。
以前柱子在家时,从不让她碰扁担。他总说 “兰啊,你身子弱,挑水这种活我来就行”,每次他挑着水回来,额头上挂着汗,却还笑着问她 “今天想吃啥,我给你做”。可现在,她得自己扛着扁担往村头跑,肩膀被勒得又红又肿,疼得抬不起来。
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邻居家的鸡在叫,还有妇人聊天的声音。秀兰赶紧缩回来,贴着墙根走 —— 她怕遇见人,怕别人问起柱子,更怕别人用那种同情又带着点看笑话的眼神看她。就像昨天在小卖部门口,那两个女人的话,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到现在还疼。
挑着水往回走时,风刮得路边的野草沙沙响,像是在说 “他不要你了”。秀兰的脚步越来越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使劲憋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 她不能哭,要是被军娃看见,孩子又该害怕了。
回到家,军娃已经醒了,正坐在床边发呆,手里攥着那个旧布偶,布偶的耳朵又掉了一块棉花。看见秀兰回来,他赶紧下床,小跑着过来:“娘,我帮你倒水。” 他踮着脚,想把水倒进锅里,却差点把瓢摔在地上。
秀兰赶紧放下水桶,接过瓢:“娘自己来,军娃去坐着,别摔着。” 军娃却没走,只是站在旁边,小声问:“娘,今天能给爷爷煮个鸡蛋吗?爷爷昨天说想吃鸡蛋。” 秀兰的心一紧 , 家里的鸡蛋早就吃完了,上次王婶送的几个,全给父亲补身子了。
她摸了摸军娃的头,强装出笑脸:“等娘今天去镇上买,给爷爷和军娃都煮,好不好?” 军娃眼睛亮了亮,点了点头,又低下头小声说:“娘,不用买我的,给爷爷吃就行,我不饿。”
秀兰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她赶紧转过身,怕军娃看见,用袖子擦了擦脸,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 孩子才八岁,却懂事得让人心疼。要是柱子在,军娃怎么会连个鸡蛋都舍不得吃?
煎药时,药味飘满了屋子,呛得人难受。父亲醒了,坐在床边咳嗽,声音沙哑:“兰啊,是不是没钱买鸡蛋了?别瞒着爹,爹知道家里难。” 秀兰赶紧走过去,帮父亲顺气:“爹,有呢,我就是忘了,一会儿就去买。您别操心,好好养病。”
她不敢告诉父亲真相 , 父亲刚做完手术,身子弱,要是知道柱子的事,肯定受不了。她只能自己扛着,把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咽进肚子里。
早饭还是红薯粥,稀得能照见人影。军娃小口小口地喝着,没怎么吃红薯。秀兰把自己碗里的红薯夹给军娃:“军娃多吃点,长身体呢。” 军娃却又夹了回来:“娘吃,娘挑水累,军娃不饿。”
吃过饭,秀兰把父亲安顿好,想带着军娃去镇上 , 她得去买点盐,顺便看看能不能赊几个鸡蛋。刚走到村口,就看见李嫂从镇上回来,手里提着个布兜,里面装着水果。看见秀兰,李嫂愣了一下,赶紧走过来:“兰啊,你这是要去镇上?”
秀兰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她赶紧低下头:“嗯,去买点盐。” 李嫂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说:“兰啊,昨天的事,我不是故意要让你难受,就是觉得你该知道…… 你也别太熬着,要是实在不行,就去找找他,问清楚。”
秀兰的眼泪又要掉下来,她赶紧摇了摇头:“谢谢您,李嫂,我知道了。” 说完,她拉着军娃,快步往前走,不敢再看李嫂的眼睛。
军娃被她拉得有点疼,小声问:“娘,李奶奶跟你说啥了?是不是说爹的事?” 秀兰停下脚步,蹲下来,看着儿子的眼睛,眼眶通红:“军娃,别问了,咱们先去买盐,好不好?” 军娃看着她,点了点头,却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了。
到了镇上,秀兰先去了小卖部,想买点盐。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看着她,叹了口气:“秀兰啊,盐你先拿回去,钱以后再说。你家里难,我知道。” 秀兰赶紧说:“谢谢您,叔,等我有钱了就给您送来。”
她又去了卖鸡蛋的摊子,老板娘认识她,看着她,小声问:“秀兰,是不是给你爹买鸡蛋?要几个?” 秀兰犹豫了一下,小声说:“能赊五个吗?等我有钱了就给您。” 老板娘点了点头:“拿去吧,别跟我客气,你也不容易。”
拿着鸡蛋和盐往回走时,军娃突然指着前面:“娘,你看,那个叔叔的自行车,跟爹的一样!” 秀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高个子男人骑着自行车,后座上坐着个女人,还带着个孩子。
她的心跳一下子到了嗓子眼,赶紧拉着军娃躲到旁边的树后 , 她怕那是柱子,怕真的像李嫂说的那样,他带着那个女人和孩子,在镇上逛街。要是被军娃看见,孩子该多伤心?
直到那个男人骑着车走远了,秀兰才松了口气,手心全是汗。军娃却还在小声问:“娘,刚才那个是不是爹?我好像看见他的背影了。” 秀兰赶紧摇头:“不是,爹的自行车不是那样的,军娃看错了。” 她不敢看儿子的眼睛,怕被孩子看出她在撒谎。
回到家,秀兰给父亲煮了个鸡蛋,又给军娃煮了一个。军娃拿着鸡蛋,却没吃,只是看着鸡蛋发呆。秀兰问他:“怎么不吃?不好吃吗?” 军娃摇了摇头,把鸡蛋递过来:“娘吃,娘累了,娘吃。”
秀兰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把鸡蛋推回去:“军娃吃,娘不饿。军娃吃完了,娘给你编草蚂蚱,好不好?” 军娃点了点头,小口小口地吃着鸡蛋,眼泪却掉在了鸡蛋上。
秀兰看着儿子,心里像被堵了块石头。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熬多久,不知道柱子是不是真的不会回来了。她只知道,她得撑着,为了父亲,为了军娃,就算天塌下来,她也得扛着。
天黑了,秀兰把军娃哄睡着,坐在床边看着父亲。父亲已经睡着了,呼吸很轻。她拿起墙上挂着的旧照片,照片上她和柱子笑得那么开心,那时的她,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过得这么难。
眼泪掉在照片上,晕开了一片湿痕。秀兰小声说:“柱子,你到底在哪儿?你要是还想着我们娘俩,就回来吧。军娃想你,我也想你……” 可回答她的,只有窗外的风声,还有父亲轻微的咳嗽声。
夜深了,秀兰还是没睡着。她想起白天李嫂的话,想起军娃期待又害怕的眼神,想起父亲虚弱的模样,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只觉得浑身都累,累得想躺下,再也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