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塞尔焚毁手环的烈焰和黑客少女颈后那点幽蓝的微光,在李明哲的脑中烙下深刻的印记。他将少女(代号“夜莺”)安置在绝对安全的秘密据点,由最精密的扫描仪和生物专家接手,试图解开那枚生物芯片的秘密。
而“长城”基地的焦点,则转向了那场席卷欧洲的SSp危机背后,更深沉、更广泛的创伤——那些没有被卷入街头风暴,却在无声中坠入深渊的“沉默的多数”。
陈思邈面前展开的,是一份由龙国海外信息网络深度挖掘、经过严格脱敏处理的纪实报告。报告的主角,不再是无畏的抗议者或悲壮的英雄,而是一个曾经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伦敦中产家庭——大卫·埃利斯(david Ellis)一家。
第一部分:
‘坠落’
报告的开头,是几张拍摄于一年前的照片。大卫一家四口在伦敦市郊绿树成荫的联排别墅前微笑。大卫是某金融科技公司的资深程序员,妻子莎拉是小学教师,两个孩子活泼可爱。车库里有辆不错的家庭轿车,后院有烧烤架。典型的、通过努力维持体面生活的欧洲中产阶级剪影。照片旁边,是SSp系统上线初期,大卫的“社会贡献评分”(ScS)
截图:782分(优良)。
评语:“稳定就业,高技能,良好社区贡献预期。”
第二部分:
‘绞索’
转折点始于三个月前。大卫供职的公司被一家深度依赖SSp算法的跨国巨头收购。大规模“AI优化”启动。大卫的部门是整个被裁撤的“低效单元”之一。他拿到了遣散费,但噩梦才刚刚开始。失业登记进入SSp“智能低保”体系的瞬间,大卫的ScS评分即断崖式暴跌:
401分(警戒线以下)。
评语:“潜在技能转化困难(年龄:42岁),
地域流动性评估:低(家庭负担重),
再就业路径优先级:低。”
报告附上了大卫SSp账户后台的“动态任务分配”日志:
第1周:基础在线技能评估测试(耗时8小时)。
完成度:优秀。积分+50。
第2周: 参与“虚拟客服模拟培训”(内容为机械回答预设问题)。
完成度:优秀。积分+30。
第3周:任务:“参与社区绿化维护(指定公园)”。大卫在寒风中修剪灌木一天。ScS评分微升至 420分。
第4周: 系统推送“高优先级再就业建议”:跨区(200英里外)某物流中心夜班分拣员(合同期6个月)。大卫因需要照顾患有轻度哮喘的小女儿,且妻子工作无法调整通勤,点击了‘拒绝’。
系统判定:拒绝合理建议,主观就业意愿不足。
ScS评分暴跌至:250分(严重不足)!
触发惩罚机制: “智能低保”基础积分获取率降低50%。
强制观看广告时长增加至每日4小时。
家庭能源配给额度削减30%。
列入“低信用风险”名单,影响租房。
第三部分:
深渊
惩罚形同雪崩。削减的积分和能源配给,让维持家庭基本开销变得捉襟见肘。房租因“低信用风险”被大幅提高。莎拉的教师工资杯水车薪。他们被迫搬离了绿树成荫的社区,挤进了东端港区边缘一个阴暗、潮湿、墙壁发霉的廉租公寓单间。窗外,不再是绿树,而是堆积如山的垃圾箱和锈迹斑斑的防火梯。
大卫最新的ScS评分截图:189分(极度匮乏)。
评语:“长期拒绝系统优化路径,存在系统性资源消耗风险。
建议:提高强制任务强度,加强行为引导(监控)。”
他的“维塔斯”手环数据被标记为“高度关注”,任何心率波动或长时间居家都可能触发“怠惰警告”扣分。
纪实片段:阁楼上的父亲
报告的核心,是一段极度模糊、显然是在极度危险和隐蔽状态下拍摄的视频片段。镜头剧烈晃动,光线昏暗,充斥着压抑的喘息声。
地点是大卫家那个堆满杂物、低矮得直不起腰的阁楼。唯一的光源是一台老式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微光,屏幕上是复杂的代码界面。大卫(声音沙哑疲惫):“莉莉,看这里…记住这个频率…对,就像你玩‘星际跳跃’时绕过那个守卫机器人一样…”
镜头下移,对准大卫身边。一个大约八九岁、金发扎成乱糟糟马尾的小女孩(莉莉),正全神贯注地操作着一台外壳被拆开、线路裸露的旧游戏掌机(playStation Vita)。她的手指在改装过的按键上飞快操作,小脸在屏幕光映照下显得异常严肃。掌机的数据线连接着笔记本电脑。
大卫(指着屏幕上的信号波形):“…看到那个绿色的峰值了吗?那就是SSp食品配送无人机和基站握手的信号…它快到了…就是现在!注入我们改装的握手包!”
莉莉深吸一口气,用力按下掌机上一个用胶带粘着的自制按钮!笔记本电脑屏幕上,代表SSp无人机控制协议的绿色连接线瞬间闪烁起代表“劫持成功”的蓝色!
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旋翼嗡鸣。一架印着SSp标志的小型四旋翼无人机,正按照既定路线飞向附近一个SSp认证的“优质住户”配送点。突然,它像喝醉了一样在空中停顿了一下,轨迹猛地一偏,朝着大卫家阁楼那扇破旧的、用纸板堵住缺口的窗户飞来!
无人机悬停在窗外,机械臂松开,一个印着SSp标志的、装着基础面包和牛奶的食品包“噗”地一声,准确地掉进了阁楼窗户,落在一堆旧报纸上。
“成功了!爸爸!我们成功了!”莉莉压抑着声音欢呼,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属于孩子的、纯粹的兴奋和成就感。大卫一把抱住女儿,身体微微颤抖,分不清是激动还是悲哀。
他看着地上那个小小的食品包,又抬头看向阁楼深处,一个被厚重防尘帆布覆盖着的、轮廓方正的巨大物体(体积明显超过普通家电),眼神复杂。帆布边缘,隐约露出一点哑光军绿色的金属棱角,以及一个被灰尘覆盖、但形状清晰的接口。
“莉莉真棒…”大卫的声音哽咽,“…但记住,这是我们的秘密。绝对,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妈妈。明白吗?”莉莉用力点头,紧紧抱着那台改造过的游戏掌机,仿佛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藏。
视频结束。陈思邈沉默地关闭了报告。窗外,“长城”基地模拟的夜空静谧而虚假。他仿佛能穿透这静谧,看到伦敦东端港区那间阴暗阁楼里,一个父亲为了女儿不被饿死,被迫将她的游戏天赋扭曲为对抗SSp的生存技能;看到那个被帆布覆盖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军用级轮廓(报告备注:经图像分析,高度疑似北约星盟t-7A型“獾式”巷战支援机器人,处于未激活状态);更看到千千万万个像大卫一样,没有走上街头呐喊,却在SSp算法的精密绞杀下,一点点失去家园、尊严、希望,坠入绝望深渊的“沉默的多数”。
他们曾是社会的基石,如今却成了算法眼中需要被“优化”掉的冗余数据。他们的坠落,无声无息,却比街头的火焰更深刻地揭示了SSp这台机器的冷酷本质——它不在乎繁荣,只在乎“效率”;它不在乎人,只在乎数据流中可以被榨取的剩余价值,以及可以被清除的“风险因子”。
大卫教给莉莉的,不仅仅是破解无人机的代码。更是在这个算法为王的时代,一个父亲教给女儿的、关于“沉默抵抗”的第一课。而那阁楼深处的钢铁巨兽,则是这个家庭,或许也是这个沉默群体,在绝望边缘为自己保留的最后一道、充满未知危险的保险栓。
沉默之下,是即将沸腾的岩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