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陵后颈的皮肤被那枯手冰得发疼,寒泉的水汽漫过他焦黑的下颌,老妪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青铜:“你想救她?可以。告诉我——你为何而来?”
他喉间涌着血锈味,刚要开口,舌尖却先尝到了谎的涩。
三个月前他的确是为玄棺而来,可此刻怀里苏绾的体温透过染血的衣襟渗进来,像团烧穿冰层的火。
“找玄棺,回大楚。”话一出口,泉底的玄冰突然迸出裂纹,寒意顺着他断裂的肋骨往心肺里钻。
老妪浑浊的眼珠突然泛起幽光:“假话。再说。”
陈九陵的左手死死扣住苏绾后腰,指节因用力发白。
他想起大楚城破那日,城墙上的帅旗被砍成碎片,小世子攥着他衣角喊“萧将军”,最后被乱箭穿成筛子;想起现代第一次见苏绾,她蹲在盗洞边用洛阳铲敲他鞋跟,骂他“摸金的痞子没个正经”;想起方才火鸦群扑来时,她在他怀里喊“师父”的哭腔——像极了当年他抱着小世子时,孩子断气前的呜咽。
“因为她倒下了,我不准她死!”他喉咙里滚出低吼,额角的血混着汗水滴在苏绾发顶,“因为我怕……再看着重要的人在我眼前变成灰烬!”
泉心的冰晶轰然炸裂!
无数细碎的冰棱裹着银光窜向空中,在两人头顶凝成一条泛着幽蓝的通道。
老妪的手从他肩头滑落,她浑浊的眼睛里浮起笑意:“这才是真话。”话音未落,整个人便融进泉底的雾气里,只余下一串若有若无的叹息。
苏绾在他怀里动了动,指尖攥紧他染血的衣袖,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她眼尾还沾着未干的泪,睫毛轻颤:“别走……这次别丢下我。”
陈九陵喉结动了动。
他知道她又陷进了灭门那晚的噩梦——三个月前翻她日记本时,他见过她画的师兄画像,眉眼和自己有三分相似。
他没抽回手,任她攥着,声音哑得像砂纸:“我不是他。”他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她发顶,“我是陈九陵,是你骂了三个月‘痞样欠揍’的那个混蛋。你要是敢现在睡过去,醒来我就把你绑在骆驼后面拖三天。”
苏绾嘴角微颤,似笑非笑。
她的指甲慢慢松了些,却仍攥着他袖口不放,像只受了惊的小狐狸。
“叮——”
寒泉入口传来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陈九陵猛然抬头,金芒在眼底一闪——是“灼炎疗息意”运转到极致的感知。
青萝站在泉口的阴影里,袖中双针筒泛着冷光,针尖正对着苏绾后心。
她的发梢滴着盐水,左脸有道旧疤从眉骨划到下颌,正是当日玄清门血洗古墓派时留下的。
“当年大火烧起来的时候,没人回头找我……”她的声音在抖,针筒的簧片发出轻响,“可你现在,为什么能这么坚定?”
陈九陵刚要动,脚边突然掠过一道黑影。
蛊哑童不知何时爬到了青萝脚边,他嘴里含着半根骨哨,腮帮鼓得像小仓鼠——那是陈九陵教他的,专门干扰机关簧片的频率。
“咔!”
青萝手腕一抖,两枚毒针擦着苏绾耳际扎进冰壁。
她瞳孔骤缩,这才发现自己袖中机关的节奏全被打乱了。
陈九陵慢慢起身,右臂还在麻木,但他走得很稳,每一步都踩碎脚下的薄冰:“你不是要证明这个世界有多烂吗?”他停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那你告诉我,如果所有人都放弃你,为什么你还活着?”
青萝的手指死死抠住针筒,指节发白。
她忽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掉:“因为……我想等一个人来救我……哪怕一次。”
陈九陵摘下颈间染血的玉佩,塞进她掌心。
那是大楚陆昭帅旗旁拾的碎玉,刻着“同袍”二字:“去找陆昭帅旗埋骨之地。那里有块碑,写着所有没名字的兵。”他望着她发红的眼睛,“你的名字,我可以替你刻上去。”
青萝攥着玉佩的手在抖。
她突然松开针筒,“当啷”一声掉在冰面上。
她跪在地上,像个孩子似的哭出声,肩膀一抽一抽的:“我信你……我信。”
“轰——”
地底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陈九陵猛然转头,见远方沙暴翻涌如巨蟒,火鸦使残部的旗帜在沙暴里若隐若现——他们引动了地下火脉!
整片盐泽开始塌陷,寒泉的水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冻结,出口的冰晶通道正被冰层覆盖。
“走!”陈九陵抄起苏绾扛在肩上,冲蛊哑童喊,“拉青萝!”
蛊哑童扑过去拽住青萝的手腕,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往泉口跑。
陈九陵能听见背后冰层断裂的脆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催命鼓上。
“放我下来……”苏绾在他肩头含糊地嘟囔,手无意识地抓他左臂。
陈九陵突然顿住。
他感觉左臂的皮肤在发烫,那枚和大楚皇陵机关同纹的人脸纹身正剧烈抽搐,像有什么东西隔着皮肤在抓挠——那是他魂穿时留下的印记,从未有过这般反应。
“九陵!”蛊哑童的喊声被风声撕碎。
陈九陵咬着牙冲进泉口。
沙暴的尖啸中,他听见身后传来石块崩裂的巨响,接着是青萝的尖叫,蛊哑童的咳嗽。
他不敢回头,只把苏绾往怀里又紧了紧。
直到确认四人都冲上盐泽边缘的高地,他才敢低头看左臂——那纹身的眼睛部位,正渗出细细的血珠,仿佛在恐惧什么即将到来的存在。
“九陵哥……”蛊哑童拽他衣角,指着下方塌陷的盐泽。
陈九陵顺着他手指望去。
在沙暴与塌陷的缝隙里,有个佝偻的身影从废墟中爬出,手里捧着一只重新拼接的机关狐——那是苏绾三个月前在西夏公主墓里丢失的,早该碎成零件的东西。
沙暴卷着黄沙扑来,那身影很快被吞没。
但陈九陵看清了——那是具遍体鳞伤的沙蜥奴,它的嘴张着,像在发出无声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