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利剑刺破厚重云层,将黑脊岭边缘的海沟照得一片惨白,翻涌的海水如同烧开的沸水,咕咚作响。
陈九陵背着苏绾,双脚稳稳踏上龙脊平台的刹那,脚下坚硬的岩层竟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龟裂开数道狰狞的缝隙。
深渊之下,咸腥中夹杂着腐朽气息的雾气蒸腾而上,仿佛有无数怨魂在其中挣扎。
一只通体剔透的魂契蝶自他肩头飞起,环绕着断崖边缘盘旋三周,翅膀扇动间,洒下点点磷光,在半空中精准地勾勒出一座悬空墓室的轮廓。
那是一座完全由水晶打造的墓室,半悬于万丈断崖之上,仅由四根粗如儿臂的青铜锁链吊着。
透过晶莹的壁体,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具造型奇特的“双心玉椁”静置其中,椁内一缕幽光如活物般缓缓流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
玄棺第四片残片,就在那里!
“能听见吗?”苏绾趴在他背上,气息微弱,指尖却凝起一簇微弱星火,轻轻点在他的肩头,“那些声音……他们在哭。”
陈九陵闭上双眼,摒弃了呼啸的风声与咆哮的海浪。
果然,一阵低沉如隔世的呢喃钻入耳中,带着无尽的期盼与忠诚:“主上,我们在海底等您归来。”
这声音仿佛蕴含着某种魔力,让他血脉深处的某个开关被悍然打开!
不等他细细分辨,天际骤然响起刺耳的破空之声!
一道道白色流光撕裂云层,为首一人白衣猎猎,眉心一点金色戒疤在晨光下熠熠生辉,正是柳明轩!
他率领着“清心鉴”的精锐小队御风而降,稳稳落在平台另一端,动作整齐划一,杀气凛然。
柳明轩抬手示意身后的队员停步,目光却死死锁在陈九陵腰间那枚玄铁虎符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怀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你带着赵无伤的信物?他……他还活着?”
陈九陵缓缓将苏绾放下,让她靠在一块巨石后,随即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讥诮:“他还记得,在边关的赌坊里,有人拍着胸脯说‘是兄弟,就得一块活着回来’。”
柳明轩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收缩。
那句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戏言,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但他手中的清心鉴却未曾有半分动摇,镜面依旧折射出冰冷的金光,遥遥指向陈九陵的咽喉:“可我师尊推演天机,说你是乱臣之后,九棺现世,天下必将大乱。职责所在,我不能放你过去!”
兄弟情义与师门大义,在这一刻撕裂着他的内心!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自海底传来,整片龙脊平台剧烈震颤,地动山摇!
海面中央毫无征兆地炸开一圈百丈高的滔天巨浪,仿佛海神挥出了愤怒的铁拳!
是潮爆匠引爆了藏在海沟深处的第一枚水压弹!
无数碎石如暴雨般从崖壁上崩落,砸入沸腾的海中。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更骇人的一幕出现了!
在巨浪翻涌的中心,一个庞大的阴影缓缓浮出水面。
那是一头体型堪比山岳的巨型章鱼傀儡,八条粗壮的腕足上缠绕着噼啪作响的雷电锁链,而它每一节狰狞的吸盘上,都赫然嵌着一张溺毙水手死不瞑目的脸!
一个身披黑袍、手持骨杖的海魇使立于傀儡头顶,发出桀桀怪笑。
“吼!”
章鱼傀儡发出一声不似活物的咆哮,八条雷电巨腕猛然挥动,带着万钧之力,竟直直扑向那悬空的水晶玉椁,意图将其强行拖入深海!
“谁碰棺,老子剁了谁的手!”陈九陵双目瞬间赤红,一声怒吼响彻云霄。
他翻身将苏绾推进一处更安全的石龛之中,随手抽出背后的破阵长矛,脚下发力,整个人如炮弹般疾冲而出!
千钧一发之际,他的目光扫过平台边缘一具倾覆的战船残骸。
他一个飞跃,稳稳落在那腐朽的甲板上,指尖在落地的瞬间,精准地触碰到甲板下一截锈迹斑斑的断刀。
嗡!武意通玄,发动!
一幅三百年前的惨烈画面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惊涛骇浪之中,大楚水师的战船被海兽撞出巨大裂口,眼看主帅危在旦夕,副将宁远狂吼一声,竟以血肉之躯死死堵住船底的裂口,直至被冰冷的海水彻底吞没!
刹那间,一股厚重如山、坚不可摧的“磐石守意”自断刀涌入他的四肢百骸!
陈九陵只觉得浑身肌肉虬结暴涨,筋骨噼啪作响,仿佛披上了一层无形的钢铁之铠!
说时迟那时快,章鱼傀儡的一条腕足带着撕裂空气的雷光横扫而至!
陈九陵不闪不避,长矛拄地,硬生生扛下了这一击!
“砰!”
巨力袭来,他脚下的岩石寸寸崩裂,整个人被击退数丈,喉头一甜,却终究是站稳了!
他硬生生扛住了这堪比山崩的一击!
不等海魇使反应过来,陈九陵借力后跃,身形如鬼魅般扑向岸边一座早已断裂的哨塔残基,五指一把抓住那半截斜插在土里的旗杆。
又一幅画面闪现:辽阔的草原上,一名哨骑身中数箭,依旧拼死挥舞令旗,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将敌袭的讯号传遍全军!
一股轻灵而迅猛的“疾风哨骑意”瞬间贯通经脉!
陈九陵只觉得身躯一轻,速度暴增三倍不止,整个人化作一道残影,在交错劈落的雷电锁链间穿梭如电,竟没有一丝停滞!
眼看他就要靠近水晶墓室,一声清亮的剑鸣响起!
柳明轩终究是做出了选择,他手中清心鉴骤然出鞘,化作一道斩断尘缘的金色剑光,精准地拦在了陈九陵的前路上。
“你若执意逆天而行,今日此地,便是你的死局!”
陈九陵嘴角猛地扬起一抹狂傲的弧度,却并未回头看他,只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准备好了吗?”
“嗯。”他身后的石龛中,苏绾轻轻点头,左手掌心那点星火已然璀璨如骄阳。
就在柳明轩那道无匹金光即将劈中陈九陵的瞬间,苏绾五指猛然张开!
时间,冻结五息!
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一幅静止的画卷。
飞溅的碎石、咆哮的雷链、柳明轩惊愕的表情,全都凝固在半空。
陈九陵的身影是这片静止时空中唯一的流光!
他借此机会瞬间突进至玉椁之下,长矛如龙,矛尖狠狠刺入下方另一具被锁链穿透的将领尸骨胸腔!
第三股,也是最为惨烈、最为霸道的意志轰然贯通——焚舟死战,不胜不归!
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意志加持!
一尊由纯粹战意凝聚而成的虚影自陈九陵背后冲天而起,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凝实,化作一副覆盖全身的暗红色战铠!
伴随着一声震碎神魂的怒喝,音波如实质般扩散开来,竟将吊着水晶墓室的四根青铜锁链硬生生震断了三根!
“哐当!”
水晶墓室轰然倾斜,椁盖微启,一道远比之前璀璨百倍的光芒从中迸射而出,直冲云霄!
那光芒仿佛一道无声的号令,与天地产生了某种古老的共鸣。
一瞬间,远方海平面上,那些星罗棋布的岛屿,竟同时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无数世代守候于此的渔民,那些白发苍苍的老人,在看到那道光柱的刹那,纷纷颤抖着跪倒在地,面向黑脊岭的方向,老泪纵横地痛呼:“将军……您……您还记得我们?”
哭喊声汇聚成悲怆的洪流,跨越无尽海域而来。
而被这股跨越了三百年的信念洪流所触动,那仅存一根锁链吊着的双心玉椁,开始发出剧烈的嗡鸣,整座椁身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悸动起来,仿佛有什么沉睡万古的意志,即将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