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门的幽蓝纹路在暗域里明明灭灭,像九双被封了千年的眼,终于在这一刻挣开了混沌。
萧承昀的指尖几乎要戳进玉珏里,黑血顺着指缝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洇出诡异的花。
血丹虚影的旋转声像磨着锈刃的鬼啸,震得陈九陵耳膜发疼——他能感觉到那股吞噬的力量正顺着地面爬上来,要把整座幻城连人带魂绞成齑粉。
“线还没断!还有人在等!”
破风般的嘶吼炸响在耳畔。
陈九陵转头的瞬间,只见影织郎像团被风卷着的黑雾撞进战场。
他原本散乱的长发此刻根根竖起,泛着青灰的发梢竟裹着暗金光泽,像是用无数根极细的银丝编成的网,“唰”地缠上了血丹虚影。
“阿织!”陈九陵瞳孔骤缩。
这个总在街角蹲成虾米、嘴里嘟囔着“织线连魂”的疯子,此刻眼底烧着两簇极亮的火。
他的长发勒得血丹虚影发出尖锐哀鸣,可他自己的脖颈却在渗血——那些本是他命根的发丝,此刻正像活物般啃噬他的皮肉。
“他们在等我把线牵到光里!”影织郎仰起头,脸上沾着血和灰,却笑得像个孩子,“归墟侯的线在城南老槐下,殉书生的线在破庙梁上,老瘸子的线...在他孙女的裹脚布里!”他拼尽全力将怀里的地图拍在地上,泛黄的纸页“哗啦”展开,九条鲜红的线像九条活蛇,“唰”地窜向青铜门。
陈九陵的呼吸蓦地一滞。
那些他曾以为是疯子涂鸦的标记,此刻在月光下泛着暖融融的光——每条线旁都歪歪扭扭写着名字,最后一条红线末端,赫然是“阿织”两个字,墨迹未干,还带着淡淡的墨香。
“这些不是疯话...”陈九陵喉结滚动,突然想起老瘸子临终前攥着的破布,想起殉书生总往破庙梁上塞的纸团,想起归墟侯家那棵老槐下新翻的土——原来影织郎的“疯”,是把所有人的执念都织进了发丝里。
血丹虚影的旋转突然慢了半拍。
萧承昀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你疯够了没有——”
“够了。”陈九陵打断他。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苏绾,她的睫毛正急促颤动,双瞳深处有星芒流转。
他轻轻将她放进心锚中央,指腹蹭过她冰凉的耳垂:“这次换你当灯塔。”
苏绾仰头看他,眼底的星芒突然大盛。
双魂同契的共鸣像电流般窜遍全身,她的意识化作一道银白色光束,“嗤”地扎进青铜门的缝隙里。
刹那间,陈九陵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三百年前的记忆如潮水倒灌——
朱漆金瓦的宫殿里,九位布衣百姓与黄袍帝王对跪。
青铜酒樽里的血酒泛着腥气,帝王举樽:“吾持王权,尔守魂道。
若皇室背誓,守墓人有权斩龙取棺。“
为首的布衣男子接过酒樽,他眉目清俊,左眉尾有道浅浅的疤——那是萧承昀的父亲萧镇北。
画面一转,玄清门的道袍在夜色里翻涌。
萧镇北被按在刑架上,玄清门首座莫问机的剑尖抵着他咽喉:“你说皇帝炼活人丹?
证据呢?“
“在...在皇陵密室...”萧镇北的血溅在莫问机道袍上,“守墓人契...刻在...青铜门...”
“噗。”剑尖没入咽喉的声响。
莫问机转身时,袖中滑落一方玉牌,背面刻着“守墓”二字——正是萧承昀从小戴在颈间的那方。
记忆洪流退去时,陈九陵的额头已满是冷汗。
而萧承昀早踉跄着后退三步,玉珏在他掌心剧烈震颤,像被踩了尾巴的蛇。
“不可能...”他的声音抖得厉害,“师父说他是叛徒...是他勾结敌国,害王朝崩塌...”
陈九陵弯腰,从怀里摸出三物:老瘸子临终前塞给他的破家书,归墟侯孙女当年被烧残的小童鞋,还有殉书生藏在破庙梁上的半面铜镜。
他将它们一一摆到青铜门前,每摆一件,归心就泛起一圈金光:“你师父骗你。
玄清门早杀了真正的守墓人,自己披上道袍,把’守护‘变成了’控制‘。“
“控制?”人群中突然有人尖叫。
卖菜大娘踉跄着冲过来,从怀里掏出块祖传的铁牌,背面赫然刻着“守墓”二字,“我爷爷说这是传家宝,说我们苏家世代守墓...可玄清门说我们是妖邪!”
“还有我!”说书人抖着手里的《安魂经》残页,“这经里的字被改过!
真正的经文是’以魂照夜‘,不是’安心认命‘!“
此起彼伏的哭喊像重锤,一下下砸在萧承昀心上。
他望着地上的三物,望着人群里举着各种旧物的百姓,突然发出一声近似呜咽的笑:“原来...原来我这些年...都是在替凶手守着谎言...”
正心雷突然炸响。
可这次紫电劈到半空就散了,像被抽走了脊梁的蛇。
陈九陵抬头,看见天空的阴云正在消散,月光终于能直直照在青铜门上。
心锚守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侧。
半透明的老者望着人群,眼底的光温柔得像春夜的风:“够了...真实已归。”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微缩幻城,轻轻一抛,城池化作星屑钻进青铜门缝。
他自己则跟着跃了进去,身影在门隙里渐渐变淡,最后只剩一句叹息:“替我...看一眼真正的守墓人。”
青铜门的缝隙“吱呀”一声,被撑大了三寸。
陈九陵刚要抱起苏绾,一道黑影突然拦在跟前——萧承昀单膝跪地,断裂的玉珏扎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滴:“带我进去...我要看看...我爹到底是不是英雄。”
陈九陵盯着他满是泪痕的脸,喉结动了动。
他伸手将萧承昀拉起来,指腹重重按在他腕间的脉门上:“你不配现在见他——但你可以赎。”他转身一脚踹碎地上的血丹残核,暗红雾气“轰”地散作烟尘。
“我不争王座,不续长生。”陈九陵抱着苏绾,回望即将崩塌的幻城。
月光里,无数百姓举着旧物朝他跑来,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团越烧越旺的火,“今日起,所有被删的名字,由我们一个个写回来!”
话音未落,青铜门“轰隆”一声完全开启。
门后没有想象中的黑暗,而是一片浩瀚如星空的长河。
无数泛着微光的碑文漂浮其中,陈九陵一眼就看见最前面那块——
“玄清门始祖·莫问机——弑主夺契,罪在万世。”
长河尽头,一只金色巨眼缓缓睁开。
它的瞳孔里流转着九棺的虚影,还有无数他曾见过的、未见过的名字。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虚空里回荡,像从极远的地方传来:“选吧,存续或终结...这一次,轮到你们说了算。”
陈九陵望着那只巨眼,怀里的苏绾突然动了动。
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他低头,正撞进她亮晶晶的眼睛里。
幻城的崩塌声从身后传来。
陈九陵深吸一口气,抱着苏绾,率先踏进了那片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