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下得缠绵，淅淅沥沥打在国子监的青瓦上，溅起一圈圈水雾。徐阶披着件素色长衫，手里捏着把油纸伞，却没撑开，就那么站在廊下，望着不远处工部的风车试验场。
那里有三台不同样式的风车正在雨中转动：一台是最初的木质叶片，转得慢悠悠；一台是小满改良过的，加了铁皮包边，叶片在风雨里稳如磐石；还有一台最特别，叶片是活动的，能随着风向自动调整角度，转得又快又稳。
“徐阁老，雨大了，还是回屋吧。”随从举着伞要过来，被徐阶摆手拦住了。他从袖中掏出一卷宣纸，借着廊下的微光展开，上面用墨笔勾勒着奇怪的图形：几个圆圈代表风车，箭头连接着齿轮，最后指向一个方框，写着“水流”二字。
这是他连续第三天下雨来看风车了。自从上个月在朝堂上见识了小满用“Swot分析图”剖析朝局，这位三朝老臣就对这年轻人嘴里的“图表”着了迷。尤其是这风车，明明是木头铁件拼起来的，却能借着风势把水从河里抽到田里，比人力畜力省力百倍——这里面一定藏着什么“道”。
“你看那台带活动叶片的，”徐阶指着雨中最稳健的风车，对随从说，“风从东边来，叶片就往东偏；风转南了，它也跟着转。这就像……就像吏部选官，能上能下，能进能退，才不会出乱子。”
随从似懂非懂，徐阶却自顾自地在宣纸上画了个箭头，从“风”指向“叶片转向”，再画个箭头指向“稳定转动”。他忽然想起小满说的“面向对象编程”，说每个部件都有自己的“职责”，叶片负责受风，齿轮负责传力，轴套负责稳定——这不就跟朝廷各部各司其职一个道理吗？
雨小了些，徐阶沿着青砖路走到风车底下。一个工匠正在给轴承上油，见是徐阁老，赶紧放下油壶行礼。“老丈，这风车转得快慢，全看风大小吗？”徐阶蹲下来，摸着湿漉漉的木齿问。
工匠是个实诚人，擦了擦手上的油说：“不全是。仙师说了，还得看叶片角度。就像打麻将，牌好还得会摆，不然胡不了。”他指着那个活动叶片，“这台能自己调角度，风小风大都能转得匀，仙师叫它‘自适应系统’。”
“自适应……”徐阶咀嚼着这个词，在宣纸上又画了个小方框，写上“角度调节”，用虚线连到“稳定转动”上。他忽然明白，这风车之所以比古法水车好用，就在于它不是死的——它能根据“外部条件”（风）调整“内部状态”（叶片角度），这跟治国理政的“因时制宜”，竟是异曲同工。
正看得入神，身后传来脚步声。李小满披着蓑衣，手里拿着个量角器，正挨个检查风车的叶片角度。“徐阁老怎么在这儿？”他有些惊讶，这老狐狸平时深居简出，怎么会冒雨来看风车？
徐阶把宣纸卷起来，笑了笑：“老夫路过，看这‘聚灵法器’甚是奇妙，便多瞧了两眼。”他话锋一转，“李仙师常说‘格物致知’，这风车的道理，可否给老夫讲讲？”
小满看出他眼里的认真，不像在客套。他指着风车说：“其实就是‘能量转换’。风能带动叶片转，叶片带动齿轮，齿轮带动抽水机，把风能变成水能——就像把粮草变成军饷，再变成士兵的力气。”他捡起根树枝，在泥地上画了个简单的流程图：
风能 → 叶片转动（输入）
叶片转动 → 齿轮传动（处理）
齿轮传动 → 抽水（输出）
“您看，这三步缺一不可。要是叶片坏了（输入故障），后面全白搭；要是齿轮卡了（处理故障），也抽不上水。”小满拍了拍手上的泥，“这就像阁老处理政务，地方奏报是输入，阁议是处理，圣旨是输出，哪个环节出问题都不行。”
徐阶眼睛猛地一亮。他活了六十多年，听惯了“天人感应”“阴阳五行”，还是头一次有人用这么简单直白的“流程”来解释器械运转，甚至能套用到政务上。他展开自己那张宣纸，上面的圆圈箭头虽然粗糙，却和小满画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老夫也画了个，”徐阶有些不好意思地递过去，“试着把风车的部件和作用串起来，不知对不对？”
小满接过来一看，忍不住赞道：“阁老这悟性，比工部的工匠强多了！”徐阶画的图里，甚至标了“轴承润滑”“叶片承重”这些细节，还用不同颜色的笔区分了“关键部件”和“辅助部件”。“这就是最基础的‘系统流程图’，您这是无师自通啊。”
徐阶被夸得捋着胡须笑，眼里的探究更浓了：“那仙师说的‘迭代优化’，是不是就是发现哪个环节不好，就改哪个？”他指着最早那台木质风车，“比如这台转得慢，就给叶片包铁皮（优化输入）；齿轮容易坏，就换硬木（优化处理）？”
“正是！”小满没想到徐阶能理解这么快，“就像您改奏折，先是字句不通（bug），改通顺了；然后是逻辑不清（优化），再理顺了——这就是‘版本迭代’。”
雨彻底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湿漉漉的风车上，泛着水光。小满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册子递给徐阶：“这是我前几天写的《简单机械原理》，用的都是大白话，讲了杠杆、齿轮、滑轮这些‘基础模块’，阁老要是有兴趣，不妨看看。”
徐阶接过来，封面上是小满那略显潦草的字迹，里面画满了各种器械的分解图，每个部件都标着作用，旁边还写着“类比：如吏部文选司，专管官员任免”这样的注解。他翻了两页，手都有些抖了——这些知识，要是能让工部、户部的官员都学学，多少工程能少走弯路？多少粮草能不被浪费？
“仙师……”徐阶抬起头，眼神里没了平日的权谋算计，只剩纯粹的敬佩，“这何止是‘格物’，简直是‘格政’的钥匙啊。”
小满笑了笑：“就是些雕虫小技，能让百姓多收几石粮，让阁老少操点心，就够了。”他看了看天色，“我得去检查下刚运到的新轴承，阁老要是有不懂的，随时来问。”
徐阶捧着小册子站在原地，看着小满的背影消失在工坊门口。风吹过，风车又开始转动，吱呀声里，他仿佛听见了某种新的“治国之道”在萌芽。随从见他久久不动，轻声问：“阁老，该回府了。”
“回府，”徐阶把小册子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脚步轻快了不少，“对了，把我书房里那套《天工开物》找出来，老夫要再看看。”
走到国子监门口，他忽然停下，对随从说：“以后工部的风车试验场，每日的运行记录，都给老夫抄一份送来。”他要看看，这“流程图”里的智慧，到底能让这大明，变得多不一样。
夕阳把风车的影子拉得很长，也把徐阶手里那本《简单机械原理》的影子，投在了青石板路上，像一行刚写好的“代码”，等着被时代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