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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璃的心,像是被一双淬了冰的无形铁手狠狠攥住 —— 那力道不是来自皮肉,而是从骨髓里渗出来的,混着三年前沈家满门被抄斩时她衣角不慎沾到的血腥味(那血凝固后硬邦邦的,在冷宫里洗了七遍才淡去),混着她在冷宫中苟活时地砖缝隙里钻出来的霉味(连铺在身下的稻草都带着潮气,清晨醒来时后背总黏着湿冷的草屑),混着她日夜在尚药局研磨药材时指缝间残留的苦涩味(尤其是黄连,磨完后连指尖都带着挥之不去的苦,连喝水都觉得水是苦的),密密麻麻地裹住她的心脏,连呼吸都带着尖锐的疼,像是有细针在扎着肺腑。

下一秒,这颗被攥紧的心又骤然被抛入高空,失重感让她站在尚药局的廊下都有些发虚,指尖冰凉得像是刚摸过寒冬里结冰的井水。廊外的腊梅开得正好,鹅黄色的花瓣上沾着细碎的雪粒,风一吹就簌簌落下,可她却半点赏梅的心思都没有 —— 方才陈老递来北境安神草时,那句压得极低的 “黑风峡有‘孤狼’活动,似与京中旧怨有关”,还在她耳边反复回响,像一颗石子投进死水,搅得她五脏六腑都不得安宁。

兄长沈良可能尚在人世的消息,如同一簇燎原烈火,在她沉寂了三年的死灰般的心湖里,骤然投下一束炽热到近乎灼人的光。她至今记得,沈家覆灭的那个雪夜,鹅毛大雪下得像要把整个京城都埋了。她躲在地窖最深处的暗格里,那暗格是父亲特意为她挖的,仅容一人蜷缩,里面堆着她最喜欢的话本和几件棉衣。暗格里听不到外面的风雪声,却能清晰地听到兵丁的嘶吼声(“奉陛下旨意,沈家通敌叛国,格杀勿论!”)、母亲的哭声(“老爷,救救孩子们!”)、父亲的怒骂声(“萧珩!你这个奸贼!我沈巍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最后是冰冷的刀光剑影声,还有金属刺入皮肉的 “噗嗤” 声,每一声都像刀一样扎在她心上。

后来她从暗格里爬出来时,地窖的门已经被砍坏了,雪从门缝里灌进来,落在满地的鲜血上,瞬间就融了。她踩着血污往外走,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家人和仆人的尸体,连她最疼爱的小丫鬟云溪都倒在门槛边,手里还攥着给她做的香囊。兄长的贴身侍卫林叔浑身是伤,肠子都露在外面,却还凭着最后一口气爬进来,抓住她的衣角说:“小姐…… 快跑…… 公子他…… 他在边关战死了,尸骨无存……”

那时候她以为,沈家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躲在乱葬岗里,靠吃野草根活了三天,后来被尚药局的陈老发现,以 “远房侄女” 的身份带回宫,才有了如今的 “沈璃”。复仇的路,她原本以为只能一个人走,可现在,“孤狼” 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她心中的死灰 —— 那是兄长当年在军中的绰号啊。

她还记得兄长十八岁从军那年,父亲亲手为他披上银色盔甲,盔甲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兄长笑着拍了拍胸脯,说:“爹,您放心,儿子定当像‘孤狼’一样,守住北境的每一寸土地,不让戎狄人踏进来半步!” 后来兄长在军中屡立战功,第一次平定戎狄时,还特意给她寄了一块北境的白玉,亲手刻了只展翅的雄鹰,说 “阿璃,等我回来,带你去看草原的日出,那日出比京城里好看百倍”。“孤狼” 的名号传遍了北境,连戎狄人都闻之色变,说 “北境有沈郎,如狼守疆,不可犯”。

“京中旧怨”,除了沈家被诬陷通敌叛国的血海深仇,还能有什么?可这希望太过渺茫,像风中残烛,明明灭灭 —— 仅凭一句模糊的传言,她不敢确定,也不敢奢望。她太需要一份坚实的证据,一份能让她确信兄长还活着的证据。那证据,是她在深宫忍辱负重的唯一念想(多少个深夜里,她抱着那块白玉佩哭到天亮,告诉自己一定要活下去,为家人报仇),是她在复仇路上唯一可能存在的同盟(兄长若在,定能帮她查清当年的真相),是她在这吃人宫城里唯一的精神支柱(每当被贵妃刁难、被慕容翊试探时,想到兄长可能还活着,她就有了撑下去的力气)。

自那日后,沈璃变得愈发沉默。往日里,她虽也沉静,却还会偶尔与贴身宫女杏儿说几句尚药局的琐事 —— 比如 “今日新到的岷当归品相极好,根须完整,闻着就有股清甜气”,或是 “兰贵妃又要了安神香,说是最近总做噩梦”;或是在陈司药调配药材时搭把手,问些 “陈老,这味蜜炙黄芪为何要炒到焦黄色?浅些不行吗”“川贝母要蒸多久才能去苦味” 之类的问题,既能学些药理,也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孤僻。

可现在,她连这些细微的互动都省去了。杏儿清晨端来的参茶,用白瓷碗盛着,上面飘着几片参片,还冒着热气,她只是点点头,放在桌案上,等杏儿下午来收拾时,茶早就凉透了,参片也沉在了碗底;陈司药喊她来看新炮制的三七,说 “你看这三七片,断面呈灰绿色,有放射状纹理,是上等品”,她也只是淡淡应一声 “嗯,是好货”,目光却有些发怔,像是在想什么心事,连陈老递过来的三七片都忘了接。

杏儿私下里还偷偷问过她:“姑娘,您最近是不是累着了?脸色不太好,要不我跟陈老说一声,让您歇两天?” 沈璃只是摇了摇头,说 “没事,可能是最近夜里没睡好”,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在反复琢磨陈老的话,琢磨 “孤狼” 到底是不是兄长,琢磨该去哪里找证据。

唯有在紫宸殿侍奉时,她才会彻底收敛所有心神,将那份低眉顺眼的恭谨刻入骨子里。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却不僵硬,像是一根被精心打磨过的羊脂玉簪,既有韧性,又不失端庄 —— 不会因为慕容翊的喜怒而弯腰驼背,也不会因为周围人的目光而显得局促;双手交叠放在腹前,右手在上,左手在下,指尖并拢,连一丝多余的颤动都没有,仿佛连呼吸都经过了精准的计算,每一次吸气、呼气都均匀得像钟摆。

慕容翊的头痛依旧反复,尤其在处理北境战事与河西贪腐案时,发作得愈发频繁。那日早朝后,河西郡守贪墨赈灾粮款的奏报被递到了紫宸殿,奏报是用桑皮纸写的,字迹潦草,显然是急着送来的。上面写着 “河西大旱,颗粒无收,灾民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然郡守李茂贪墨赈灾银三百万两,仅拨十万两用于赈灾”,慕容翊看着那几个字,手指猛地攥紧了奏折,指节泛白,连指骨都清晰可见,连呼吸都变得粗重,像是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他猛地将满桌的奏折扫落在地,“哗啦” 一声,奏折散落一地,有的还滑到了臣工的脚边。一瓶朱砂墨被扫到地上,墨汁溅出来,洒在明黄色的龙袍下摆上,像一朵朵狰狞的黑花,在金色的布料上格外刺眼。“废物!都是废物!” 慕容翊捂着额头,额角的青筋暴起,像一条条青色的小蛇,脸色煞白如纸,连嘴唇都没有血色,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金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朕拨了三百万两赈灾银,是让他们救民的!不是让他们中饱私囊的!朕养着这些官员,有何用!”

殿内的臣工与内侍吓得 “噗通” 一声跪倒在地,头埋得低低的,几乎要碰到地面。户部尚书李大人的身子还在发抖,双手攥着朝服的衣角,冷汗把衣料都浸湿了;内侍总管李德全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往慕容翊身上瞟 —— 他知道,陛下此刻正在气头上,谁撞上去谁倒霉。

唯有沈璃端着新调好的凝神香,缓步上前。她的脚步很轻,锦鞋踩在金砖上,几乎没有声音,像是一片羽毛落在地上。她走到香炉旁,先从袖中取出一块干净的锦帕,轻轻擦了擦香炉边缘的灰尘(那香炉是青铜做的,上面刻着饕餮纹,用了有些年头了,边缘总积着些香灰),然后将里面燃尽的香灰轻轻倒出来,倒在一个白瓷碟里,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处理易碎的珍宝,生怕弄出一点声响惹陛下不快。

接着,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绣着缠枝莲的锦盒,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一枚圆润的香丸 —— 那香丸是她今早天不亮就起来调制的,用了忘忧草、龙涎香、甘松三种药材,外面还裹着一层极细的糯米粉,防止香气提前泄露。她用指尖轻轻捏起香丸,放入香炉中,又从火折子袋里取出火种,吹亮后小心翼翼地凑近香丸,看着火苗舔舐香丸,直到香丸燃起一点火星,才慢慢将火种吹灭。

清冷的香气渐渐在殿内弥漫开来,那香气初闻时带着一丝忘忧草的清苦,像是雨后的青草味;细品之下又有龙涎香的醇厚,像是陈年的老酒,带着岁月的厚重;最后萦绕在鼻尖的,是一种能安抚神经的暖意,像是冬日里的暖阳。慕容翊紧绷的身体缓缓松弛下来,他靠在龙椅上,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像两把小小的扇子。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刚经历过剧痛的沙哑,像是砂纸摩擦木头:“沈璃,你这香,为何旁人就是做不出?太医院的那些太医,调出来的香不是太冲就是太淡,连朕的头痛都压不住。”

沈璃垂着头,声音平稳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没有丝毫邀功的意味:“回陛下,凝神香的配伍需精准把控。忘忧草的用量多一分则引人昏沉,少一分则压不住痛意 —— 臣女曾试过,多放半钱忘忧草,点燃后闻半个时辰便会犯困;龙涎香需用陈年的,至少五年以上,与忘忧草一同在石臼中研磨半个时辰,方能让药性与香气完全融合,若是研磨时间不够,香气就会散得快;最后还要加入微量的甘松,仅需一钱,中和药味的苦涩,让香气更温润。旁人或许差在这些细微之处,故而效果不佳。”

她说得专业而详尽,却绝口不提自己为了找到这配方,曾在尚药局的藏书阁里熬了多少个夜晚 —— 那些日子,她几乎每天都泡在藏书阁,从酉时待到子时,翻遍了前朝的《香乘》《陈氏香谱》《本草纲目》,甚至连太医院废弃的药方手札都没放过,有一次还因为太专注,被锁在了藏书阁,直到第二天清晨才被打扫的太监发现;也不提为了试验忘忧草的用量,她自己曾悄悄试药,那次因用量过多,她在自己的小耳房里昏睡了整整一个下午,醒来时发现杏儿正急得掉眼泪,手里还攥着刚煎好的醒神汤。

她不想让慕容翊觉得她 “用心良苦”,也不想让他觉得她 “别有用心”—— 在这深宫里,太过显眼只会招来祸患。

慕容翊 “嗯” 了一声,没再追问,却也没让她退下。沈璃便依旧站在偏殿的角落,像一尊安静的白玉雕像,将所有翻腾的情绪 —— 对兄长的焦灼(不知道兄长是否还活着,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对慕容翊的警惕(他是皇帝,是当年下旨抄斩沈家的人,哪怕他现在依赖她,也不能完全信任)、对贵妃的忌惮(柳氏等人视她为眼中钉,随时可能出手害她)—— 都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连一丝情绪都不敢外露。

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她才会卸下所有伪装。她住在尚药局后院的一间小耳房里,房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硬板床(铺着粗布褥子,冬天时会加一层薄棉絮)、一张梨花木桌(桌面有些磨损,是前朝留下的旧物)、一个旧衣柜(柜门上的漆皮都掉了,露出里面的木头纹理)。每晚她都会从枕下摸出一块小小的白玉佩,那是兄长沈良当年送给她的及笄礼,玉佩有巴掌大小,刻着一只展翅的雄鹰,鹰的眼睛用赤金镶嵌,虽小巧却格外有神,在烛光下会泛着淡淡的金光。

她指尖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一遍又一遍地回忆兄长的模样 —— 兄长比她大五岁,生得高大挺拔,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笑起来时眼角会有两个小酒窝,不像父亲那样严肃。他会揉着她的头发说 “阿璃,等我打了胜仗,就带你去北境看草原的日出,那里的日出是红色的,比京城里的好看百倍”;他会在她被父亲责骂时,偷偷塞给她一块麦芽糖,说 “阿璃别难过,爹是为了你好”;他会在她生病时,守在她床边,给她读话本,直到她睡着。

可现在,草原的日出成了奢望,兄长的生死成了谜。她常常对着玉佩发呆,发着发着就哭了,眼泪落在玉佩上,冰凉冰凉的,像兄长当年在北境寄给她的雪。

等待陈老进一步消息的日子,格外漫长难捱。为了转移注意力,也为了更好地在宫中立足、挖掘更多可能与沈家旧案相关的信息,沈璃决定向陈司药请示,去整理尚药局库房里的陈旧档案。她知道,那些旧档里可能藏着前朝的宫廷秘闻,甚至可能有与沈家旧案相关的线索 —— 父亲当年曾任兵部尚书,与太医院也有过交集,或许会有记录。

她特意选了一个午后,那时陈老正在炮制房里炒制白术。炮制房里生着一个火炉,炉火正旺,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锅底,白术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带着一股淡淡的焦香。陈老穿着粗布短打,袖子挽到肘部,露出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手里拿着一把铁药铲,正有条不紊地翻炒着锅中的白术,动作娴熟,一看就是做了几十年的老手。

沈璃端着一碗刚煮好的菊花茶,轻轻走进炮制房。那茶碗是白瓷的,上面印着浅蓝色的菊花纹,里面的菊花茶是用今年新采的杭白菊泡的,她还加了少许冰糖,喝起来甜丝丝的,能解乏。“陈老,您歇会儿,喝碗茶解解乏。” 她将茶碗放在火炉边的小桌上,声音温和。

陈老放下手中的药铲,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接过茶碗,抿了一口,眼睛眯了起来,笑道:“还是你有心。这菊花茶饮着清爽,正好解解这炉火的热气。这几日紫宸殿的差事紧,没累着吧?” 他看着沈璃,眼神里带着几分疼爱 —— 他是看着沈璃进宫的,知道她身世可怜,也欣赏她的坚韧和聪慧。

“劳陈老惦记,不碍事。” 沈璃顿了顿,像是不经意间提起,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碗的边缘,“只是陛下头痛总不见好,臣女心里也着急。前些日子臣女在藏书阁翻医书,看到说前朝有太医用古方改良香剂,缓解头痛效果甚佳 —— 比如用沉香、乳香、麝香配伍,点燃后能安神止痛。臣女想着,尚药局库房里不是存着许多前朝的旧档吗?或许里面有什么古方,能给臣女些灵感,改良一下凝神香的配方,让药效更持久些,也好为陛下分忧。”

她特意提到 “为陛下分忧”,知道陈老最看重这一点 —— 在尚药局当差,最重要的就是 “忠心”,无论是对皇帝,还是对尚药局。

陈老闻言,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他放下茶碗,拍了拍沈璃的肩膀 —— 他的手掌很粗糙,带着药铲磨出的茧子,拍在沈璃的肩上有些疼,却很温暖:“你有这份心,陛下若是知道了,定会高兴。库房里的旧档确实有些年头了,最少的也有三十年,以前也没人仔细整理过,里面说不定真有宝贝。你想去便去吧,我这就跟库房的刘太监说一声,让他给你行方便,你随时都能去,不用拘着时辰。”

沈璃连忙躬身道谢,腰弯得很低,动作标准而恭敬:“多谢陈老成全。臣女定当仔细整理,若真能找到古方,定第一个告诉您。”

尚药局的旧档库房位于庭院最西侧,是一间青砖瓦房,屋顶的瓦片有些已经碎裂,下雨天难免漏雨,因此库房里的书架都垫高了二尺,用石头垫着,以防档案受潮发霉。库房门是厚重的木门,有两寸厚,上面挂着一把铜锁,锁身早已生锈,呈深绿色,上面还缠着几缕干枯的蛛网,显然很久没有打开过了。

负责看管库房的刘太监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太监,脸上总是挂着笑眯眯的表情,眼睛很小,笑起来就眯成了一条缝。他穿着一身半旧的深蓝色太监服,腰间系着一条黑色腰带,手里拿着一串钥匙,听到陈老的吩咐后,连忙带着沈璃去库房。

“沈姑娘,您可小心些,这库房里潮得很,墙角都长霉了。您要是觉得冷,就跟杂家说,杂家给您拿件棉褂子 —— 杂家那有件新的,是去年冬天尚药局发的,还没穿过呢。” 刘太监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语气很热情,“这里面的档案啊,有些比杂家的岁数都大,您可得小心些翻,别给弄破了 —— 有几本还是前朝太医院的手札,纸都脆得跟饼干似的,一碰就碎。”

沈璃点了点头,笑着说:“多谢刘公公关心,我会小心的。要是真冷了,我再跟您说。”

刘太监走到库房门边,拿起钥匙,试了好几把才找到对应的那把,插进锁孔里,用力转了转,“咔哒” 一声,锁开了。他推开房门,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的霉味、干燥药材的苦味、还有淡淡的尘土气息扑面而来,呛得沈璃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库房里光线昏暗,只有屋顶高处两扇狭小的气窗,透入几缕微弱的天光,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 那些尘埃在光影中飘荡,像无数细碎的银屑,带着岁月的沉寂,仿佛一呼吸就能吸进肺里。沈璃走进库房,脚下的青砖有些潮湿,踩上去凉凉的,还带着些滑腻的青苔。

库房里的书架是实木做的,早已被岁月染成了深褐色,有些地方甚至因为受潮而微微变形,木纹里还嵌着厚厚的灰尘,用手指一抹就能沾满。书架上堆满了册页泛黄的档案,有的用蓝色的粗布包裹着,布面已经褪色成了浅灰色,上面用毛笔写着档案的类别,比如 “前朝太医院药方记录”“尚药局药材入库清单”,字迹模糊不清,有的甚至已经辨认不出;有的则裸露在外,纸页边缘脆裂,像干枯的树叶,一碰就可能掉下来,还有的被虫蛀了,上面满是小洞,像筛子一样。

沈璃从最角落的书架开始翻起,那是标注着 “前朝宫殿药材记录” 的区域 —— 她记得父亲沈巍曾说过,前朝的长春宫、长乐宫曾短暂用作太医院的偏库,存放过一些珍贵药材和药方,或许里面会有关于宫廷布局的蛛丝马迹,也或许会有与沈家旧案相关的线索。

她小心翼翼地将一摞档案从书架上搬下来,那档案很沉,她用双手抱着,轻轻放在旁边的一张旧木桌上。木桌的桌面刻着模糊的缠枝莲花纹,是前朝尚药局的标记,桌腿有些不稳,左边的桌腿比右边的短了半寸,她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垫在桌腿下,才勉强稳住,防止桌子晃动弄掉档案。

沈璃坐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档案,封面已经脱落,只剩下里面的纸页,用麻线装订着,麻线都已经朽了,轻轻一碰就断了。她只能从里面的内容判断,这是前朝永和年间的长春宫药材领用记录。她一页页地翻看,纸页脆弱得仿佛一用力就会碎裂,她的指尖轻轻拂过泛黄的纸页,指尖沾到了些灰尘,她吹了吹,灰尘在空中散开,又落回纸页上。

墨痕因年代久远而有些模糊,呈浅黑色,她不得不凑近了,几乎要贴到纸页上,才能看清上面的字迹 ——“永和三年三月,长春宫领用当归五斤、川芎三斤,用于皇后凤体调理,经手人:李太医,见证人:王太监”“永和三年四月,长春宫领用阿胶两斤,因受潮变质,呈黑褐色,有异味,销毁处理,见证人:张宫女”“永和三年五月,长春宫领用薄荷一斤、金银花半斤,用于夏季解暑,分发给宫内宫女太监,经手人:刘太医”。

大多是些这样琐碎的记录,并无甚稀奇。但沈璃极有耐心,她知道,重要的线索往往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 —— 父亲当年就是从一堆废弃的河工图纸里,发现了有人篡改堤坝尺寸的证据,从而揪出了贪腐的官员。她就这样一本本翻着,时不时用毛笔在纸上记些什么,比如 “永和三年长春宫有皇后调理身体的记录”“薄荷用于解暑,分发给宫女太监”,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信息,或许日后会有用。

不知不觉间,日头西斜,气窗透入的光线愈发暗淡,从最初的金色变成了橘红色,最后又变成了浅灰色。库房里渐渐冷了下来,她的指尖也变得冰凉,连握着毛笔的手都有些僵硬。她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左右转了转,发出 “咔哒” 的声响,又揉了揉肩膀,才感觉舒服了些。

正准备去搬另一摞档案时,她的目光落在了书架顶层的一个角落里 —— 那里放着一摞用蓝色粗布包裹的档案,比其他档案都要厚,布面已经褪色成了浅灰色,上面落满了厚厚的灰尘,至少有半寸厚,显然很久没有人动过了,甚至可能几十年都没人碰过。

沈璃搬来一张凳子,那凳子也是旧的,凳面有些摇晃,她站上去时,不得不扶着书架保持平衡。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摞档案拿下来,档案很重,她差点没抱住,幸好及时用另一只手托住了。她将档案放在桌上,灰尘簌簌地落在她的衣襟上,她拍了拍,灰尘又飞起来,呛得她又咳了两声。

蓝布包裹得很严实,打了个十字结,结已经很紧了,她解了半天才解开。里面是五本装订成册的账本,都是线装本,封面用牛皮纸做的,已经发黄发黑,上面用毛笔写着 “前朝长春宫偏库药材存取记录”,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只能隐约辨认出 “长春宫”“药材” 几个字。

她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封面几乎要脱落,她用手按住,才没让封面掉下来。纸页边缘已经发黑,有的地方还沾着些不知名的污渍,呈褐色。她轻轻一翻,“哗啦” 一声,一张折叠得十分整齐的东西从账本里滑落出来,掉在地上,发出轻微的 “啪” 声,在寂静的库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璃弯腰去捡,指尖刚触到那东西,便微微一顿 —— 不是宣纸的柔软,也不是锦帛的光滑,而是一种带着韧性的、温润的触感,像是羊皮。她心中一动,将那东西捡起来,放在手心 —— 那是一张经过特殊鞣制的薄羊皮,有巴掌大小,边缘因岁月侵蚀而微微卷曲,却依旧完好,没有虫蛀的痕迹,也没有霉变的斑点,羊皮的表面很光滑,显然是被人精心保管过的,或许还曾用油保养过。

宫中文书向来用宣纸或锦帛,唯有极为重要的密令或地图,才会用羊皮记录 —— 比如她三年前在沈家旧宅地窖洞穴中找到的那张家族密道图,就是用羊皮做的,上面记录着京郊西山的藏兵洞和粮草库,是父亲为了以防万一留下的后路。

沈璃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四周 —— 库房外传来刘太监哼着小曲的声音,是前朝的一首民间小调,偶尔还有风吹过树叶的 “沙沙” 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动静。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羊皮展开,动作缓慢,生怕弄坏了这珍贵的东西。

羊皮颜色呈深黄色,像是陈年的老酒,带着岁月的厚重感。上面用墨线绘制着曲折的线条,有的是直线,有的是曲线,还标注着一些细小的文字,墨迹因年代久远而略显模糊,呈浅黑色,却依然能辨认出轮廓。线条纵横交错,显然是一张地图的局部!

沈璃的呼吸瞬间屏住,指尖微微颤抖着抚过那些线条 —— 她太熟悉这种地图的形制了,只是眼前这张,与她怀中那张家族密道图截然不同。沈家那张图更为古老,线条粗犷,像是用刀刻上去的,笔画很深,标注用的是前朝篆书,笔画浑厚,记录的是京郊西山的藏兵洞与粮草库,纸张边缘还有战火灼烧的痕迹,有一处缺了个角;而眼前这张,线条更为细腻,每一条曲线都绘制得极其精准,像是用细毛笔一点点勾勒出来的,笔画均匀,没有丝毫颤抖,标注用的是本朝初期的官制楷书,字迹规整,笔画清晰,撇捺分明,显然出自宫廷工匠之手,而且是技艺精湛的工匠。

更让她心惊的是,那些标注的地名 ——“浣衣局西北角枯井”“慈庆宫后夹道假山”“紫宸殿西侧暖阁地砖”—— 每一个都指向皇宫内部!这不是宫外的地图,而是皇宫里的密道图!

这竟是一张深宫密道图!而且其路径,竟然深入后宫腹地,最终直指帝国的心脏 —— 慕容翊寝宫所在的紫宸殿附近!一股寒意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兴奋,顺着沈璃的脊背窜上头顶,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仿佛能想象到,这条密道在皇宫的地下蜿蜒,像一条隐秘的蛇,连接着后宫与帝王寝宫,任何人只要掌握了它,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皇宫核心,无论是刺杀、窃密,还是…… 复仇。

这张意外获得的羊皮地图,其价值简直无法估量!它或许是前朝某位皇帝为了应对宫变而修建的逃生通道 —— 比如前朝末年,皇子争夺皇位,那位皇帝或许为了自保,秘密修建了这条密道;或许是本朝某位皇子争夺皇位时秘密修建的暗线 —— 比如慕容翊当年登基前,与其他皇子争斗,或许曾用这条密道传递消息。但无论如何,此刻它落在了她的手里,就像是上天赐予她的一把钥匙,可能打开通往真相的大门,也可能为她开辟一条绝境中的生路。

沈璃猛地将羊皮地图紧紧攥在手心,冰凉柔韧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提醒着她这不是梦境,这是真实存在的。她再次迅速环顾四周,库房内只有书架与账本的影子,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急促而有力,像是在敲打着她的耳膜,又像是在提醒她 “这是真的,你拿到密道图了”。

她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若是此刻叫出声,定会引来刘太监,到时候这地图就保不住了。她小心翼翼地将地图重新折叠成小块,折叠的纹路与原来的一致,生怕留下新的痕迹,然后贴身藏入最里层的衣襟内,紧挨着那份她从未示人的家族密道图。两张羊皮隔着衣物相贴,像是两个跨越时空的秘密,在她胸口发烫,仿佛要灼烧她的肌肤,又像是两颗跳动的心脏,给她带来力量。

之后的时间,沈璃再也无心整理档案。她草草将散落的账本堆回书架,用蓝布重新包裹好,放回原处,包裹的结也尽量打成原来的样子,又仔细擦了擦桌面,用袖子将灰尘擦干净,确保没有留下任何翻动过的痕迹 —— 她知道,在这深宫里,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若是被人发现她动了旧档,还拿走了地图,后果不堪设想。

“刘公公,我今日先整理到这里,明日再来。” 她走到门口,对守在外面的刘太监说,声音尽量保持平静,不让人听出异样。

“好嘞,沈姑娘慢走。天黑了,路上小心些,西边的宫道没有灯,别摔着了。” 刘太监连忙应道,脸上依旧挂着笑眯眯的表情,还贴心地提醒她路上小心。

走出库房时,外面的夕阳正斜斜挂在宫墙上,金色的光芒有些刺眼,沈璃却觉得浑身发冷,又隐隐发热,像是得了风寒。怀中的两张羊皮地图,像两团燃烧的火,灼烫着她的肌肤,也点燃了她内心深处某个疯狂的计划 —— 她要验证这张密道图的真伪,她要看看这条直通紫宸殿的暗道,究竟能为她带来什么,能不能帮她查清沈家旧案,能不能帮她找到兄长。

可深宫之中,危机四伏。她清楚地知道,皇宫里如今有十二位贵妃,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背后都有家族势力支撑。慕容翊近来又有意晋封新晋的李才人 —— 李才人是吏部尚书李嵩的女儿,生得貌美,杏眼桃腮,还能歌善舞,尤其擅长跳《霓裳羽衣舞》,颇得慕容翊的欢心,上个月慕容翊还特意赏了她一对羊脂玉镯,想必用不了多久,她就会成为第十三位贵妃。

后宫势力盘根错节,而这十二位贵妃中,与她有仇怨的不下五个。贵妃柳氏自不必说,飞鸾宫构陷之事后,早已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那次事件后,柳氏虽因证据不足没能扳倒她,却在太后面前说了她不少坏话,说她 “狐媚惑主,用妖术迷惑陛下”,还暗中指使宫人散布谣言,说她 “克父克家,是不祥之人”;还有贵妃赵氏和贵妃孙氏,她们是太后的亲侄女,因太后与沈家的旧怨 —— 当年父亲沈巍曾弹劾过太后的兄长、时任户部尚书的柳成贪墨军饷,柳成被罢官流放,太后因此记恨沈家 —— 对她敌意满满,平日里见了面,连个正眼都不给,甚至还故意克扣尚药局给她住处的炭火,去年冬天,她的小耳房里连炭火都没有,冻得她晚上睡不着觉,还是杏儿偷偷从尚药局拿了些艾绒,才勉强熬过冬天;另外两位贵妃,周氏和吴氏,则与当年构陷沈家的萧珩一党交好,萧珩倒台后,她们虽收敛了许多,却依旧对她心存忌惮,生怕她哪天查出萧珩构陷沈家的证据,牵连到她们 —— 萧珩当年是吴氏的表哥,周氏的父亲曾受过萧珩的提拔。

这些人,个个心狠手辣,背后都有势力支撑,绝无和解的可能,只要她稍有不慎,便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她必须更加小心,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她的计划。

接下来的几天,沈璃利用一切机会,默默回忆和印证羊皮图上标注的入口位置,每一次行动都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察觉。

第一个入口是 “浣衣局西北角枯井”。浣衣局位于皇宫西侧,靠近冷宫,平日里总是传来 “砰砰” 的捶衣声和宫女们的说笑声,热闹得很,可西北角却是另一番景象 —— 那是一处荒废的院落,院门锁着,上面挂着一把生锈的铁锁,锁芯里还缠着几缕干枯的杂草,显然很久没有人打开过了,连守门的宫女都很少去那边。

沈璃借着 “核对尚药局晾晒药材场地是否受潮” 的名义,特意绕路经过浣衣局。尚药局有一块晾晒药材的场地,就在浣衣局附近,每到晴天都会把药材摊在竹席上晾晒,防止受潮发霉。她走到院门前,对守门的宫女笑道:“姐姐,我是尚药局的沈璃,奉陈司药之命,来查看一下这边的晾晒场地。前几天下雨,怕药材受潮发霉,影响各宫用药 —— 要是药材坏了,咱们可都担待不起。”

守门的宫女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名叫春桃,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梳着双丫髻,穿着浅绿色的宫女服,看起来很单纯。她见沈璃穿着尚药局的浅蓝色宫装,衣襟上绣着小小的药草图案,又说得有理有据,便没有多想,从腰间拿出一串钥匙,找出对应的那把,打开了院门:“沈姑娘,您进去吧。只是这院子荒废多年,杂草长得比人还高,地面也不平,到处都是碎石子,您小心些,别摔着了 —— 上次就有个小宫女进去找东西,摔了一跤,腿都青了。”

沈璃道了谢,推开门走了进去。院门 “吱呀” 一声响,像是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门轴上没有上油,转动时发出刺耳的声音。院内荒草丛生,有半人高,大多是些不知名的野草,比如狗尾草、苦苣菜,叶子上还沾着晨露,湿漉漉的,沾到了她的裙摆上。碎石遍地,有的还很锋利,她走得很慢,生怕被石子划破鞋子。偶尔还能看到几只灰色的老鼠窜过,吓得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 她从小就怕老鼠,哪怕现在长大了,还是有些忌惮。

她按照地图的标注,走到院子西北角,果然看到一口被半块巨石掩住的枯井。枯井的井口直径约莫一丈,井壁上爬满了青苔,呈深绿色,有些地方还长着不知名的小草,从石缝里钻出来,显得格外顽强,像是在绝境中求生。井口周围的地面布满了裂缝,裂缝里还嵌着些干枯的树叶,风一吹,树叶就发出 “沙沙” 的声响。

沈璃走到井边,探头向井内望去,井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闻到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夹杂着些许陈腐的味道,像是很久没有通风了。她伸出手,摸了摸井壁的砖石,砖石冰凉,还带着青苔的滑腻,手指一碰就沾了些绿色的青苔。她又绕着井口走了一圈,确认井的位置、大小都与地图上的标注完全吻合,心中不由得一阵激动 —— 这说明地图的可信度又高了几分。

第二个入口是 “慈庆宫后夹道假山”。慈庆宫是前朝太后的寝宫,如今住着几位份位低微的嫔妃,都是些不受宠的,比如王太嫔、张贵人,平日里很少有人关注。其中一位姓王的太嫔,年近四十,体弱多病,常年咳嗽,一到冬天就更严重,还总失眠,需要尚药局定期送安神药。沈璃特意主动请缨,接过了给王太嫔送药的差事,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地去慈庆宫。

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沈璃就提着一个精致的药箱去了慈庆宫。药箱是紫檀木做的,上面刻着缠枝莲花纹,用黄铜包边,看起来很贵重,是尚药局专门给嫔妃送药用的。里面放着刚熬好的安神汤,用青花瓷碗盛着,外面裹着一层厚厚的棉垫,保持温度,还有一张药方,上面写着安神汤的成分和用法。

她走到慈庆宫门口,对守门的太监说:“公公,我是尚药局的沈璃,来给王太嫔送安神药。这是药方,您可以查验一下。” 她说着,从药箱里取出药方,递给太监。

守门太监认得她,知道她是给陛下调香的沈姑娘,也知道王太嫔需要安神药,便接过药方看了看,确认无误后连忙放行:“沈姑娘快请进。王太嫔今早又咳嗽了,刚才还让宫女来问过,说您怎么还没来呢。”

沈璃走进慈庆宫,宫里的陈设很简单,甚至有些陈旧,与其他贵妃的宫殿相比,显得格外冷清。朱红色的宫墙有些地方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的青砖;庭院里的石板路也有不少裂缝,长着些青苔;只有几株腊梅开得正好,散发着淡淡的香气,给这冷清的宫殿添了些生气。

王太嫔的偏殿在慈庆宫的最里面,靠近后夹道。沈璃提着药箱,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往前走,路边的积雪还没化完,堆在墙角,像一座座小雪山。她走到偏殿门口,一个穿着浅粉色宫女服的小宫女连忙迎了出来,那是王太嫔的贴身宫女,名叫秋纹。

“沈姑娘来了,快请进。太嫔正等着呢,今早咳得厉害,连早饭都没吃多少。” 秋纹笑着说,一边引路一边掀开门帘。

沈璃走进殿内,殿里很暖和,生着一个小炭炉,炉火烧得正旺,散发着淡淡的炭火味。王太嫔正靠在软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锦被是藕荷色的,上面绣着兰花纹,已经有些褪色了。她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时不时还咳嗽两声,咳嗽时肩膀微微颤抖,看起来很虚弱。

看到沈璃,王太嫔勉强笑了笑,声音沙哑:“沈姑娘来了,快坐。秋纹,给沈姑娘倒杯茶。”

“太嫔不必客气,臣女是来给您送药的。” 沈璃将药箱放在桌上,取出药碗,揭开棉垫,里面的安神汤还冒着热气,散发着淡淡的药香,“这是刚熬好的安神汤,您趁热喝吧。喝了能缓解咳嗽,还能助眠,昨晚您肯定又没睡好。”

王太嫔接过药碗,小口小口地喝着,药汤有些烫,她喝得很慢,喝完后,脸色好了些,咳嗽也轻了。沈璃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保暖、不要熬夜、饮食清淡的话,然后装作内急的样子,对秋纹说:“秋纹姐姐,不知宫里的净手处在哪里?我刚才在路上喝了些水,这会儿有些不舒服,想方便一下。”

秋纹没有怀疑,指了指后夹道的方向:“沈姑娘,您从这边走,穿过夹道,左转就能看到净手处了。夹道里有些黑,您慢点走,别摔着了。”

沈璃道谢后,快步走向后夹道。夹道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行,两侧是高高的宫墙,墙上爬满了藤蔓,藤蔓的叶子已经枯萎,只剩下干枯的枝条,像是老人的皱纹,缠绕在宫墙上,显得有些阴森。夹道里没有灯,光线很暗,只能靠头顶的天光照明。

她走到夹道中间,按照地图的标注,向右拐了个弯,果然看到一座半塌的假山。假山由太湖石堆砌而成,石头上布满了孔洞,形状奇特,有的像狮子,有的像老虎,是前朝遗留下来的旧物。假山底部有一处隐蔽的洞口,被藤蔓遮掩着,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 藤蔓的枝条很粗,缠绕在洞口,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

沈璃走近假山,用手拨开藤蔓,洞口约有半人高,里面黑漆漆的,能闻到一股泥土的气息,还带着些潮湿。她又摸了摸洞口的石头,石头上有明显的人工打磨痕迹,很光滑,与地图上的绘制几乎分毫不差。她还想再仔细看看,却听到远处传来秋纹的声音:“沈姑娘,您好了吗?太嫔让我来看看您。”

沈璃连忙将藤蔓恢复原状,应道:“我马上就好,你等我一下。” 说完,快步走向净手处,心中却激动不已 —— 第二个入口也验证了,地图是真的!

至于第三个入口 “紫宸殿西侧暖阁地砖”,沈璃却无法靠近。暖阁是慕容翊处理完政务后休憩的地方,也是他最私密的空间,平日里由总管太监李德全亲自守着,除了贴身内侍和端茶送水的宫女,外人根本无法入内。沈璃曾试图借着送凝神香的机会,靠近暖阁看看,却被李德全客气地拦住了:“沈姑娘,陛下正在暖阁里歇息,不便外人打扰。香就放在外面的香炉里吧,杂家替您送进去 —— 陛下吩咐过,您调的香,直接放在外面就行,不用进去。”

李德全是慕容翊的心腹,跟随慕容翊多年,深得信任,说话很有分量,而且为人谨慎,油盐不进。沈璃知道,再纠缠下去只会引起怀疑,甚至可能让李德全觉得她 “别有用心”,便只能作罢,将香放在外面的香炉里,默默退了出去。

但既然前两处入口都与地图完全一致,这最后一处的可信度,便已经极高了。

一个大胆至极的念头,在沈璃心中疯狂滋长 —— 她要亲自走一趟这条密道!不仅要彻底验证地图的真伪,更要看看这条直通紫宸殿的暗道,能否成为她绝境中的一条生路,或是一把插入敌人心脏的利刃。她要看看这条密道的尽头是什么,要看看能不能通过这条密道,找到沈家旧案的证据,找到兄长的下落。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住了,像野草一样在她心中疯长。她知道这很危险,一旦被发现,就是死罪,但她没有退路 —— 在这深宫里,想要活下去,想要复仇,想要找到兄长,就必须冒险。

她开始默默准备,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 一个慕容翊不在宫中、守卫相对松懈的时机。她知道,这样的时机不会太久,她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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