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四十:人肉盆栽
云顶轩是个挨着山的高档社区,树多,楼稀,连风都比别处慢些。周老太住三楼,西户,阳台朝南开,打从我搬来这小区做“邻居”,就没见那阳台空过——春有茉莉夏有荷,秋摆菊冬挪梅,连墙角都挤着几盆多肉,绿得发亮。
她是小区里出了名的“花痴”,不是追时髦的那种,是真把花当命。每天天不亮就搬个小马扎蹲阳台,给花浇水、修叶,嘴里还絮絮叨叨的,一会儿说“茉莉啊你今天又抽新叶了”,一会儿骂“那盆月季没良心,给你施了肥还不肯开花”。有回我路过她楼下,正见她拿小梳子给一盆文竹梳“头发”,阳光落在她银白的发上,倒也温馨。
只是这温馨,近半年渐渐变了味。
最先发现不对的是隔壁楼的张阿姨。她傍晚遛弯,总路过周老太的阳台,先前闻着是茉莉的香、栀子的甜,后来不知怎的,那味儿浓得发腻,甜里裹着股说不清的腥气,像烂了的水果混着铁锈,闻久了头晕。再抬头看,阳台上的花也变了——先前规矩的几盆月季,如今枝桠疯长,叶片肥得发亮,绿得发黑,叶脉是青紫色的,像趴在叶上的小蛇;最惹眼的是那盆她养了三年的天堂鸟,先前开的花是橘红的,现在竟成了腥红,花瓣边缘卷着,像染了血的绸子,一朵挨着一朵,密得透不过气。
“周老太怕是老糊涂了,养花养得魔怔了。”张阿姨跟小区保安念叨,可没人当回事——老人嘛,对个念想上心,难免出格。
直到上个月,周老太下楼倒垃圾,直挺挺地栽在了花坛边。社区医生王大夫上门看诊,敲了半天门才开,屋里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花香涌出来,王大夫呛得直皱眉。周老太坐在沙发上,脸白得像纸,眼窝陷着,说话都没力气,可眼神直勾勾地往阳台瞟,嘴里还嘟囔:“它们渴了,要喝水……”
王大夫给她量血压,瞥见阳台角落里那盆最壮的“腥红天堂鸟”,花盆边缘的土松着,露出点灰白的东西。他多了个心眼,趁周老太低头喝水,悄悄走过去扒了扒浮土——那瞬间他后背的汗毛全竖起来了:土里头埋着一小截灰白的东西,尖尖的,弧度像极了人的指骨,旁边还沾着点碎指甲,黄黑的,看着年头不短。
他没敢声张,匆匆开了些补气血的药就走了,下楼就给物业打了电话。物业联系周老太的子女,电话打了三天,不是关机就是无人接,没法子,报了警,又辗转找到了我。
我跟着民警上门时,门是虚掩的。推开门,那股甜腻的腐香劈头盖脸涌过来,浓得化不开,呛得人喉咙发紧。屋里没开灯,窗帘拉得严实,昏暗中能看见到处摆着盆栽,地上散落着空的肥料袋,墙角堆着些枯了的花茎,黑褐色的,像枯枝。
周老太坐在阳台的藤椅上,背对着我们,瘦得像片叶子,肩膀塌着。听见动静,她慢慢转头,眼神空茫,看见我们,也没惊讶,只是咧了咧嘴,声音哑得像磨砂纸:“你们看,它们长得多好……”
她指着那盆腥红天堂鸟,语气里竟带着骄傲。我顺着她的手看过去,那花确实“壮”,叶片上泛着油光,花瓣红得发亮,可凑近了看,花瓣边缘沾着点黑泥,泥里隐约有根细毛,灰白的。
我摸出罗盘,刚举起来,指针“噌”地往下沉,几乎要贴在盘面上,疯狂地转了几圈,最后死死指着阳台那几盆花,针尾颤得厉害。
“周阿姨,这些花……你给它们施的什么肥啊?”我蹲在她旁边,尽量让语气软些。
她眨了眨眼,像是没听懂,过了会儿才慢悠悠地说:“它们喜欢的……我给它们的,都是它们喜欢的。”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指缝里夹着几根银白的发丝,“头发剪了,埋进去,它们就长;指甲掉了,也埋进去,它们更壮……”
我心里一沉,往花盆那边挪了挪,用树枝拨开那盆天堂鸟的土。土是黑的,湿乎乎的,沾着股腥气。扒开表层,底下露出来的东西让旁边的民警倒吸一口凉气——几片碎裂的指甲盖,黄黑干瘪,还有几缕缠绕的灰白毛发,缠在花根上,根须像细蛇似的,紧紧裹着那些毛发。再往下扒了点,土里头隐隐露着点骨渣,正是王大夫看见的那截指骨。
“是血肉养花。”我直起身,心里发堵。周老太独居快十年了,子女在外地,一年到头不回一次,先前还有个老姐妹陪着,去年老姐妹走了,她就剩这些花了。怕是太孤单,精神熬得快崩了,不知从哪儿听了邪门偏方,或是自己魔怔了想出来的——以为用自己的血肉毛发当肥,能让花“活”过来,能陪着她。
她把剪下来的头发、掉的指甲埋进土里,说不定还有每次不小心弄破手指流出的血,甚至……我不敢往下想。她对花的那点念想,早扭曲成了执念,这执念混着她的血肉能量,又裹着独居的孤寂和委屈,竟真催出了东西——【妖植邪灵】。
这些邪灵附在花上,靠着她的血肉长,反过来又吸她的生命力。她身体越来越差,就是被它们吸的;那股甜腻的香,是邪灵散的迷魂气,让她沉在“花能跟她说话”的幻境里,越陷越深。
“得赶紧把这些花挪走。”我跟民警说,又转头看周老太,她还在喃喃自语,伸手想去摸那盆天堂鸟,指尖刚要碰到花瓣,被我轻轻按住了。“周阿姨,这些花不能留了,它们在害你呢。”
她愣了愣,眼神里闪过点清明,随即又糊了:“没有……它们是陪着我的……”
我没再跟她争,让民警帮忙,小心地把阳台所有盆栽都搬出来,连盆带土,不敢碰断一根枝桠——这些邪灵附在花上,枝桠断了,邪气可能散出来。搬完花,我从包里掏出粗盐和生石灰,在阳台地上厚厚铺了一层,盐粒簌簌落下来,落在刚才放花盆的地方,发出“滋滋”的轻响,像是在烧。粗盐能去秽,生石灰能杀毒,两样混着,能把阳台上的邪气逼干净。
又烧了艾草水,温温的,给周老太擦了擦手和脸。她起初还挣扎,擦到额头时,忽然“哇”地哭了,不是放声哭,是抽着气哭,眼泪掉在手上,混着艾草水:“他们不回来……花也不跟我好了……”
我没说话,只递了张纸巾。有些邪,是从人心头生出来的,比妖植邪灵更磨人。
后来那些盆栽被我拉到郊外的荒地,泼了汽油,又撒了掺了硫磺粉的破煞水。火一烧起来,“轰”的一声,黑烟往上冒,裹着股更浓的腥气。火里头“噼啪”响,不是柴火烧裂的声,是细碎的尖啸,像有东西在火里挣。烧了快一个小时,火才灭,地上就剩堆黑灰,风一吹,散了,连点土渣都没留。
周老太被社区送进了养老院,有人陪着说话,按时吃饭吃药,脸上渐渐有了点血色。前几天我路过养老院,看见她坐在院子里,手里捏着个毛线团,跟旁边的老太太说笑,阳光落在她脸上,挺平和的。
只是从那以后,我再看见谁家阳台摆着太壮的花,总忍不住多瞅两眼——怕那肥厚的叶片底下,藏着不该藏的东西,也怕养花人的心里,憋着化不开的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