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瞳石
老郑这辈子就两大爱好:一是往深山里钻,二是捡些奇奇怪怪的石头。他的登山杖上刻满了去过的山头——神农架、梅里雪山、西南峡谷,连杖尖都磨得发亮;家里的阳台更像个小型奇石馆,圆的、方的、带纹路的、嵌着矿物的石头摆了满满两排,每块下面都压着纸条,写着“某年某月于某山捡得”。
上个月,老郑约了两个驴友去西南峡谷徒步。那地方偏得很,导航到一半就没了信号,全靠手里的地图和指南针。走到第三天,他们在一处岩壁下歇脚,老郑靠在石头上喝水,脚边突然碰到个硬东西——低头一看,是块巴掌大的黑灰色石头,表面光滑得像被水流磨了几十年,连一点棱角都没有。
最奇的是石头中央的纹路。天然形成的两道圆瞳,瞳仁是深褐色的,比墨淡点,比茶浓点,边缘还绕着圈浅灰色的纹,像极了猛兽眯眼时的瞳孔。老郑把石头捧在手里,换个角度看,竟觉得那“瞳孔”在轻轻转动,连里面的“光”都透着股劲儿——不是石头的冷硬,是种带着压迫感的活气,像有头野兽正隔着石头盯着他看。
“这石头绝了!”同行的驴友凑过来看,也忍不住惊叹,“说不定是块化石?你看这眼睛,跟真的似的!”老郑越看越喜欢,小心翼翼地把石头装进贴身的布袋里,连徒步时都时不时掏出来摸两下。
回来后,老郑特意去古玩市场转了圈,找懂行的人看。有人说这是“天然象形石”,也有人说可能是某种矿物结晶,最后一个老掌柜摸着胡子说:“这石有‘气’,像藏着兽性,你叫它‘兽瞳石’,倒也贴切。”
老郑更宝贝了。他从网上订了个檀木底座,刚好能把兽瞳石嵌进去,摆在书房博古架的正中央——左边是他收藏的老砚台,右边是儿子送的毕业照,兽瞳石放在中间,透着股说不出的气派。每天下班回家,他都要站在博古架前看一会儿,越看越觉得那“兽瞳”有神,连夜里书房没关灯时,路过门口都像能看见石头在“看”他。
可没过半个月,家里就开始不对劲了。
最先反常的是家里的金毛犬“大黄”。大黄是老郑五年前从救助站领养的,性子温顺得没话说——小孩扯它尾巴,它只会摇着脑袋躲开;家里来客人,它凑上去蹭腿,连陌生人给的零食都不敢随便吃。可自从兽瞳石进了门,大黄像变了条狗。
白天它不再趴在门口晒太阳,而是缩在沙发底下,头埋在爪子里,连最爱吃的牛肉干递到嘴边都不动;夜里更怪,只要老郑关了书房灯,大黄就会对着书房方向低吼,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被什么东西吓着了,又像在警告什么,毛发竖得像针,连老郑喊它名字都不理。
有次老郑媳妇去书房拿针线盒,刚推开书房门,大黄突然从沙发底下冲出来,咬住她的裤脚往回拽,力气大得差点把她拉倒。老郑媳妇吓得尖叫,老郑跑过来拉开大黄时,它还龇着牙,眼睛通红,盯着书房的方向,喉咙里的低吼像滚雷。那天晚上,老郑媳妇的膝盖磕在茶几上,青了一大块,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大黄盯着的方向有双眼睛。
紧接着,家人也开始不舒服。老郑夜里总做噩梦,梦见自己在深山里被一头看不清模样的野兽追,那野兽的眼睛像两团火,他跑得越快,野兽追得越近,每次快被追上时惊醒,浑身都是汗,枕头能湿一大片。
上高中的儿子小郑更敏感。他的房间就在书房隔壁,以前总爱待在书房写作业,现在宁愿搬个小桌子在客厅写。老郑问他为什么,他皱着眉说:“爸,书房里阴森森的,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写作业静不下心。”有次小郑半夜起床上厕所,路过书房时,隐约看见门缝里有光,凑过去看,又什么都没有,可那股被注视的感觉却甩不掉,吓得他跑回房间,蒙着被子到天亮。
老郑媳妇的反应最强烈。她本来就胆子小,自从被大黄吓过一次后,总觉得家里有双眼睛盯着自己——做饭时回头看,客厅空无一人;晾衣服时往书房方向瞥,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可那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却越来越重。有天她收拾书房,擦博古架时不小心碰了下兽瞳石,指尖刚碰到石面,就像被冰刺了一下,赶紧缩回来,再看那石头的“瞳孔”,竟觉得比平时更亮了,像在盯着她笑。
“肯定是那石头有问题!”老郑媳妇把大黄的反常和家人的不适凑在一起,坐在沙发上抹眼泪,“你看它那眼睛,越看越吓人,说不定是山里的精怪附在上面了!咱们赶紧把它扔了吧!”
老郑起初不信——他玩石头这么多年,从没听过石头能“害人”的说法。可看着大黄日渐消瘦,以前圆滚滚的肚子瘪了下去,毛色也没了光泽;儿子的成绩掉了不少,老师找老郑谈了两次,说小郑上课总走神;自己的精神也越来越差,白天上班犯困,夜里做噩梦,他心里也犯了嘀咕。
有天老郑跟驴友聊天,说起家里的怪事,驴友想了想说:“我老家那边有个叫陈默的先生,之前解决过老祠堂的怪事,要不你找他看看?说不定能看出点门道。”老郑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托驴友要了陈默的联系方式,当天就打了电话。
陈默来的那天,天阴沉沉的,下着小雨。老郑开门时,大黄正缩在阳台角落,看见陌生人进门,立刻龇着牙低吼,喉咙里的声音像闷雷,连尾巴都夹得紧紧的。陈默没在意,只是朝大黄点了点头,径直走到书房——刚进门,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博古架上的兽瞳石上。
“就是这块石头?”陈默停下脚步,皱了皱眉。
老郑赶紧点头:“对,就是它。您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陈默走到博古架前,没急着碰石头,先绕着博古架走了一圈。从不同角度看,那兽瞳石的“瞳孔”真有种“转动”的错觉——站在左边看,像野兽正眯眼盯着;站在右边看,又像在缓缓转头;走到正面,那“瞳孔”刚好对着人,连里面的纹路都透着股压迫感。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贴在石面上。老郑在旁边看着,只见陈默的眉头皱得更紧,指尖在石面上停留了约莫半分钟,才慢慢收回手。
“这石头没附精魂,却藏着股‘野性印记’。”陈默转过身,语气很平静,“应该是很久以前,有头很强大的野兽——可能是熊,也可能是老虎,死在这块石头旁边。它临死前的情绪太强烈了,恐惧、愤怒、不甘,还有对生的执念,刚好遇到这块石头的材质特殊,就像照片一样,把当时的情绪和意念定格在了石头上。”
“野性印记?”老郑愣了,“那它怎么会影响大黄和我们?”
“动物的心智比人简单,对这种原始的、带着攻击性的气息最敏感。”陈默解释道,“大黄感受到的是威胁,觉得这股气息会伤害你们,所以才会变得有攻击性,夜里对着书房低吼,是在警告‘威胁’不要靠近;你们觉得心神不宁、做噩梦,也是这股气息在干扰情绪——它像一团凝固的火气,不疏导开,只会越积越重,影响家里的气场。”
老郑急了:“那要把石头扔了?还是砸了?我现在就去把它扔了!”说着就要去拿石头。
“不用毁了它。”陈默拦住他,“这股野性本身就是自然的一部分,不是邪祟。就像山里的野兽,你不惹它,它也不会主动伤人。只要好好疏导,把这股凝固的气息散开,它反而能变成守护的力量。”
他给老郑提了个具体的办法:第一步,先把大黄送到乡下亲戚家暂住几天,避开石头的影响,让它先平复情绪;第二步,把兽瞳石从博古架上拿下来,搬到阳台最显眼的地方,让它经受三天的风吹日晒雨淋,用天地自然之气冲淡石中的暴戾和死亡恐惧,让凝固的气息慢慢松动;第三步,找个有土的地方,最好是院子里的花圃,把石头埋在土下,刚好没入土面,上面种一株带刺的玫瑰——玫瑰有生机,能覆盖石中的死意,带刺又能镇住残留的凶气,让野性变得温和。
“风吹日晒就像给石头‘降温’,让它的火气软下来;埋在土里,是让它回归自然,跟着植物的生机一起‘呼吸’;玫瑰的刺不是为了伤害,是为了守住生机,也让石头的野性有个‘边界’,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陈默说得很详细,“假以时日,这石头就能从‘扰宅’变成‘镇宅’,像个安静的守护者,而不是只会释放威胁的‘凶石’。”
老郑赶紧照办。当天下午,他就给乡下的表哥打了电话,把大黄送了过去——大黄上车时还回头看了看家里的方向,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呜呜”声,像是在担心什么。
接着,老郑把兽瞳石从檀木底座里取出来,搬到阳台的水泥台上。阳台朝南,白天能晒到太阳,夜里能淋到露水。他特意找了块干净的布,把石头擦了擦,放在阳台最显眼的地方,连下雨都不挪——小雨时,雨水顺着石面往下流,在石面上留下一道道水痕,像野兽在流泪;晴天时,阳光照在石面上,“瞳孔”的纹路更清晰,却没了之前的压迫感,反而透着点温和。
三天后,老郑再去摸石头,竟觉得石面不那么凉了,指尖贴上去,能隐约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暖意,之前那股让人发慌的气息淡了不少。他把石头拿在手里,再看那“兽瞳”,竟觉得像温顺的动物在眨眼,不再像盯着人看。
第四步,老郑在院子的花圃里选了个角落——那里以前种过月季,土很松。他拿着小铲子,挖了个约莫十厘米深的坑,把兽瞳石轻轻放进去,再用土把坑填好,刚好让石头没入土面,只留下一点淡淡的痕迹,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他又从花店买了株带刺的红玫瑰——枝叶很壮,花苞也多,根须用塑料袋包着,还带着湿土。老郑小心地把玫瑰种在石头正上方,浇了些水。那天晚上,下了场小雨,第二天早上起来看,原本有点蔫的玫瑰,竟冒出了新的绿芽,花苞也显得更饱满了。
一周后,老郑去乡下接大黄。表哥说,大黄到了乡下后,第一天还缩在院子角落,第二天就敢跟着表哥去田里转,第三天已经能跟村里的狗一起玩了,吃饭也香了,毛色都亮了不少。
大黄刚回到家,先在门口闻了闻,又往书房方向看了看,没像以前那样低吼,反而摇着尾巴凑到老郑脚边,舔了舔他的手。老郑心里一松,知道陈默的办法起效了。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的气氛慢慢恢复了正常。老郑不再做噩梦,夜里能睡安稳了;儿子小郑又搬回书房写作业,说“书房里不阴森了,写作业也静得下心”;老郑媳妇做饭时,也没了被注视的感觉,偶尔还会去阳台浇浇花,跟大黄一起晒晒太阳。
有时老郑会去花圃看看玫瑰。玫瑰长得很快,没过半个月就开了第一朵花,红得像火,花瓣上带着露珠,连刺都透着股生机。他蹲在花圃边,看着娇艳的玫瑰,想起埋在底下的兽瞳石,忍不住感慨:“没想到一块‘凶石’,也能变得这么温顺。”
后来有次陈默路过老郑家,特意绕过来看看。老郑拉着他去花圃,玫瑰开得正艳,一朵接一朵,把角落装点得格外好看。陈默蹲下身,手轻轻放在玫瑰旁边的泥土上,停留了片刻,笑着对老郑说:“石中的野性已经被疏导开了。现在它像头守着家园的野兽,安安静静的,只会护着你们,不会再惊扰了。”
老郑看着玫瑰,又想起当初在西南峡谷捡到石头的场景——那时他只觉得石头奇特,想把它当成宝贝留在身边,却没想到,强行留下不属于家里的“野性”,只会带来麻烦。而当他顺着自然的法子,让石头回归土中,伴着植物生长,那股“凶气”竟变成了守护的力量。
那天下午,老郑给登山杖又刻了个新标记——不是某个山头,而是“兽瞳石”三个字。他想,以后再去深山捡石头,得记得:山里的东西,终究有自己的脉络,强行留在身边,不如让它归于自然,说不定反而能收获意想不到的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