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泞的训练场上,新老士兵混杂在一起,进行着严明翊亲自制定的融合训练。
口令声、脚步声、以及器械碰撞的声音交织,显得紧张而充满活力。
严明翊站在团部门口的高地上,双手背在身后,目光锐利地扫过整个训练场。
周卫国跟在他身侧,低声汇报着各营连对新兵初步反应的观察结果:
“宪兵纪律性强,但战术动作僵化,需要重新打磨。学生兵有热情,理论知识尚可,但实战意识几乎为零,有几个在夜间紧急集合时居然还想打手电……”
周卫国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但也透着一股必须将其锤炼成钢的决心。
严明翊微微点头:“意料之中~!告诉各连长,别手软~!我们没那么多时间……”
他的话还没说完,视线就被远处疾驰而来的几辆吉普车吸引。
车轮卷起泥浆,径直冲到了团部楼下。
车门打开,率先下来的是宪兵司令部的副司令萧山令。
萧山令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先环顾一下部队的情况,而是直接抬头,目光精准地找到了高地上的严明翊。
那眼神复杂,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严明翊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他的心头。
萧山令身后,跟着两名陌生的军官。
一人是上校,约莫三十岁年纪,面容白净,眼神却带着一种审视的味道;
另一人是中校,身材微胖,脸上挂着很假的笑容,目光不断在营区内扫视。
严明翊快步走下高地,立正敬礼:“萧司令~!”
周卫国紧随其后,眼神警惕地看向那两名陌生军官。
萧山令抬手还了个礼,动作有些僵硬。
他没有寒暄,直接侧身,对严明翊介绍道:“明翊,这位是王世杰上校,新任特种团副团长。这位是李振中校,新任参谋长。他们带来了军政部的命令。”
王世杰上前一步,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伸出手:“严团长,久仰大名,藤县一战,打出了我军的威风啊!”
严明翊与他轻轻一握:“王副团长过奖,分内之事。”他的目光转向萧山令,带着询问。
萧山令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从随身公文包里取出一份封着火漆的命令文件沉声道:“严明翊团长,接军政部令!”
团部门口的所有军官,包括闻讯赶来的周天翼等人,立刻肃立。
萧山令展开文件,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宣读道:
“查第五战区直属特种团上校团长严明翊,于藤县之役,指挥有方,歼敌甚众,卓着勋劳。
特晋升严明翊为陆军少将,即日解除其特种团团长一职,克日返回武汉行营述职,听候任用。
另委任严明翊为新编宪兵独立旅旅长,负责于武汉地区筹组该旅。
为利其成军,特许其携原特种团第一营、第二营及团直属大队,作为新旅基干。
原特种团一应事务,由新任副团长王世杰上校、参谋长李振中校共同负责,仍隶属第五战区战斗序列。
此令,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
命令宣读完毕,现场陷入一片死寂。
周天翼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嘴巴微张,几乎要吼出来,被旁边的周卫国用力拉了一下胳膊。
周卫国脸色铁青,但眼神死死盯着地面,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其他军官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升官了?
少将旅长?
但要把他们一手打造出来的特种团交出去?
只带走两个营和直属队?
严明翊站在原地,身体挺拔如松。
在命令宣读的瞬间,他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无数念头。
藤县战功、奇怪的兵员补充、李宗仁与蒋介石的博弈、萧山令之前的暗示……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
明升暗降!
老蒋的经典微操手段!
用一顶少将旅长的空头帽子和一个虚无缥缈的“新编旅”番号,轻易剥夺了他对这支功勋部队的指挥权。
所谓的允许带走两个营,不过是安抚之举,顺便将他这个核心人物和他的死忠骨干剥离出去,以便更好地消化、控制剩下的特种团。
武汉方面,或者说老蒋本人,终究还是无法容忍这样一支强兵长期游离于他的直接掌控之外,尤其还放在李宗仁的第五战区。
一股怒火从心底窜起,烧得他喉咙发干。
有不舍,有愤怒,更有一种被权术玩弄的屈辱感。
他太了解这套把戏了,后世史料上记载得清清楚楚,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会亲身经历,而且目标就是他自己。
但他更清楚,此刻绝不能流露出任何不满。
抗命?
那等于授人以柄,结局只会更糟。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强行压下,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
他抬起手,郑重地接过萧山令手中的命令,声音平稳有力:“卑职严明翊,服从命令!”
王世杰和李振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松了口气。
王世杰笑着上前:“严旅长,恭喜高升!以后还望多多指教。您看这交接……”
严明翊打断他:“即刻开始~!卫国、天翼,你们配合王团长、李参谋长,进行人员、装备、防务、后勤清单交接。所有事项,务必清晰明了,不得有任何遗漏或含糊!”
“是!”周卫国和周天翼咬牙应道,他们明白严明翊的意思,这是要干净利落地走,不给对方任何挑剔或找茬的借口。
接下来的整整一天,特种团团部灯火通明。
严明翊亲自坐镇,指挥着核心军官进行交接。
他将部队的各项情况,从花名册到弹药库存,从防御工事图到与地方联络渠道,事无巨细,一一列出,交接过程高效得令人咋舌。
王世杰和李振起初还带着审视的态度,但随着交接的深入,他们脸上的轻松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
他们发现,这支部队的内部管理、后勤体系、战术资料之完善,远超他们的想象。
而严明翊在这种被“夺权”的情况下,表现出的冷静、高效和极高的职业素养,更让他们暗自心惊。
傍晚时分,所有交接手续基本完成。
萧山令一直没有离开,他站在团部外面,看着里面忙碌的身影,脸色依旧难看。
等到严明翊终于忙完,走出来透气时,他走了过去。
萧山令的声音有些沙哑:“明翊……这件事……”
严明翊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理解的笑容:“萧叔,不必多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懂!~感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
萧山令看着严明翊平静的脸,重重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去了武汉,一切小心。那边……水更深。”
“我会的~!萧叔,保重~!”
没有更多的言语,所有的无奈、愤懑和叮嘱,都融入了这简短的告别中。
第二天清晨,嘹亮的集合号在驻地响起。
不同于往日的训练号,这次带着一种离别的意味。
周卫国的一营,周天翼的二营,以及装备精良、人员彪悍的团直属大队,全部集结完毕。
他们携带了全部的个人装备,队列整齐,鸦雀无声。
所有的士兵都知道了调令内容,他们的眼神坚定,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站在队列前方的严明翊。
留下的那部分部队,包括那些刚来的宪兵和学生兵,也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列队旁观,气氛肃穆。
严明翊没有发表长篇大论的告别演说。
他只是走到队伍前面,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熟悉或新加入的面孔。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命令,你们都知道了~!我将离开特种旅,我希望不论是谁来带领特种团,你们要记住,你们是大夏军人,你们的职责是保家卫国!”
“保家卫国~!保家卫国~!”
严明翊抬手,士兵们的呼喊瞬间收声:“我相信我们,还会有再次共同作战,杀小鬼子的时候~!你们要好好活着~!”
说完严明翊就转身走下高台,对着台下的周卫国和周天翼命令:“出发~!”
周卫国怒吼:“第一营!”
“到!”
周天翼的声音同样铿锵:“第二营!”
“到!”
“团直属大队!”
“到!”直属大队队长的声音如同炸雷。
“目标,徐州火车站火车站!出发!”
“是!”
没有犹豫,没有拖沓。
三个核心营队如同精密机器,迅速转身,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向着徐州火车站的方向而去。
严明翊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片他倾注了无数心血的特种团驻地,看了一眼那面依旧飘扬的团旗,看了一眼那些留下和新来的官兵,也看了一眼脸色复杂的王世杰和李振。
他什么也没说,利落地转身,大步走向一旁的军车。
车门关闭,引擎发动。
严明翊坐在车中,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眼神深邃。
他失去了特种团的主体,但他保住了最核心的骨架和最忠诚的血液。
少将旅长的身份是一个新的起点,也是一个护身符。
老蒋的微操手段固然可恨,但也给了他一个跳出第五战区,另起炉灶的机会。
火车向着武汉方向疾驰,带着一股压抑的怒火和不容摧毁的坚韧,驶向了前途未卜,但必然更加波澜壮阔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