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的天气,闷热得像个大蒸笼。
严明翊坐在颠簸的吉普车里,看着窗外略显萧条的街景,心里盘算着等会儿的“表演”。
开车的还是魏大勇,这憨货一边开车一边嘟囔:“师座~!咱真要去那鬼地方啊?我听说军统那帮人,看人的眼神都跟刀子似的,浑身不自在。”
严明翊斜了他一眼:“怎么?你魏和尚天不怕地不怕,还怕几个搞情报的?”
“那倒不是!”魏大勇梗着脖子:“就是觉得晦气!跟他们打交道,准没好事!”
“今天这‘好事’,还非得跟他们做不可~!”严明翊笑了笑,不再说话。
吉普车一路开到军事统计调查局(军统)那栋看起来就有点阴森的大楼前。
下车,整理了一下笔挺的将官服,严明翊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挂上了热情又不失身份的笑容,迈步走了进去。
通报,等候,然后被引到了戴笠的办公室。
“戴局长!冒昧打扰,罪过罪过啊!”一进门,严明翊就拱手笑道,声音洪亮,显得诚意十足。
戴笠正坐在办公桌后,穿着一身中山装,表情平淡,看不出喜怒。
他站起身,绕过来,也露出公式化的笑容:“严师长?稀客,稀客!什么风把你这位战功赫赫的虎将吹到我这座小庙来了?快请坐。”
两人握手,落座。
秘书上来茶水。
“戴局长,您这可是谦虚了,您这儿要是小庙,那武汉就没大地方了。”严明翊打着哈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上次磺胺那事,多亏您帮忙周旋,上面才没继续追究,这份情兄弟我一直记在心里呢!这不过来当面道谢!”
他心里门清,戴笠这种老狐狸,绝不会相信他只是来道谢的。
但场面话必须说得漂亮。
戴笠摆摆手,笑容不变:“严师长言重了~!都是为了党国,分内之事。况且严师长在前线浴血杀敌,我们这些在后面的人,提供些便利也是应该的。”
两人又互相吹捧了几句,无非是“戴局长运筹帷幄”、“严师长英勇善战”之类的车轱辘话。
办公室里的气氛看似融洽,实则两人心里都在快速盘算。
严明翊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该上正菜了。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露出一丝神秘又带着点戏谑的表情,压低了点声音:
“戴局长,公务谈完了~!小弟我最近在前线,听到一个挺有意思的‘笑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说出来给您解解闷。”
戴笠眉毛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心道:来了~!
他脸上适当地露出一点感兴趣的神色:“哦?严师长在前线听到的笑话?那必定非同一般。说说看,我也好奇是什么趣事,能让严师长在战火纷飞中还能留意到。”
严明翊嘿嘿一笑,用一种分享八卦的语气说道:“听说啊~!马当要塞那位李韫珩李军长,最近可是忙得很呐!
不在要塞里琢磨怎么加固工事,怎么对付江面上的鬼子军舰,反倒是在那边……办起学来了!”
“办学?”戴笠配合地露出些许诧异。
“对!办学!”严明翊一拍大腿,表情夸张:“名字起得那叫一个响亮——‘抗日军政大学’!您听听,这气势!”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戴笠的反应,继续加码,语气里的调侃意味更浓了:“这办学嘛~!好歹也是提升军官素养,按理说也算……呃,算是件好事?
可更有意思的是,这位李军长啊,还立了个规矩,所有去听他课的人,不管官职大小,都得恭恭敬敬地喊他一声——‘校长’!”
他特意在“校长”两个字上加了重音,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
“哦,对了!我还听说,他下了命令,要求所有一线部队的排长、连长甚至营长,都得放下防务,去上他这个‘大学’的课。
戴局长,您给评评理,这鬼子的大炮说不定哪天就轰过来了,他还有这闲情逸致开班授课,过‘校长’的瘾。
您说这事是不是挺有意思?哈哈!”
说完他自己先笑了起来,仿佛真的只是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笑话。
戴笠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标准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已经冷了下去。他缓缓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水面并不存在的茶叶沫。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严明翊这小子,哪里是来讲笑话的?
分明是来借刀杀人!
磺胺的人情是假,借我之手除掉那个不知死活的李韫珩才是真!
不过……“校长”这个称呼,是你能随便用的?
还要求一线军官离岗去听课?这确实是触及底线了。
无论严明翊出于公心还是私利,这个消息,都值得重视。
他放下茶杯,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波澜,但话语里的分量却不轻:“是么?李军长……倒是好兴致,好雅量。办学育人,理论上是好事嘛~!不过……”
他拖长了音调,目光若有实质地扫过严明翊的脸:“这‘校长’的称呼……确实有点意思~!严师长,你这个‘笑话’,我很感兴趣。”
严明翊心里一松,知道目的已经达到。
戴笠这种老特务,不需要你把话说透,点到即止,他自然能领会背后的杀机。
他立刻见好就收,站起身来说:
“就是个茶余饭后的谈资,说出来给戴局长解解闷,您感兴趣就好。您公务繁忙,日理万机,我就不多打扰了。改日有空,兄弟我做东,请您喝酒,务必赏光!”
戴笠也站起身,笑容“真挚”了几分:“严师长客气了,一定,一定。我送你。”
又是一番虚伪的客套,严明翊在戴笠“热情”的相送下,离开了军统大楼。
坐回吉普车上,魏大勇赶紧问:“师座,咋样?那帮特务没为难您吧?”
严明翊靠在椅背上,舒了口气:“为难?他们谢我还来不及呢~!开车,回去。”
“谢您?”魏大勇一头雾水,但还是发动了车子。
……
军统大楼,戴笠办公室。
送走严明翊后,戴笠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
他走到窗前,看着严明翊的吉普车消失在街角,眼神锐利如鹰。
他回到办公桌前,按下唤人铃。
几乎没有任何延迟,一名穿着中山装、面色精干的中年男子悄无声息地快步走了进来,立正站好:“局座!”
戴笠没有转身,声音冷得能掉冰碴子:“立刻挑选一组绝对可靠、手脚麻利的人,秘密前往马当要塞。给我彻查第十六军军长李韫珩!”
他猛地转身,盯着亲信,一字一顿地命令:
“重点查清楚三件事:
第一,他是不是真的办了一个所谓的‘抗日军政大学’!
第二,是不是真的让所有学员,都必须称呼他为‘校长’!
第三,是不是真的强令一线部队军官离岗去参加他的学习班!”
“所有细节,我要确凿无误的证据!人证、物证,我都要!记住,行动绝对保密,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打草惊蛇!”
“是!局座!卑职明白!”亲信心头一凛,立刻领命。
他跟随戴笠多年,很少见到局座为某个将领动用如此秘密且严厉的调查手段,看来这个李韫珩是碰到逆鳞了。
亲信迅速退了出去,安排人手。
戴笠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
他不在乎严明翊那点借刀杀人的小心思,他在乎的是“校长”这两个字代表的权威,不容任何人觊觎和亵渎。
尤其是在这战事紧急的关头,任何可能动摇军心、影响防务的行为,都是他职责范围内必须清除的隐患。
“李韫珩……‘校长’……哼。”戴笠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严明翊扔过来的这把“刀”,他接下了。
而这把名为“军统”的利刃,即将悄无声息地挥向长江防线上的马当要塞。
一场由“笑话”引发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