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统局本部,戴笠办公室。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大部分山城午后的光线,只留下台灯在宽大办公桌上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
空气里弥漫着雪茄烟丝和墨水的混合气味,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行动处处长赵仲民像一尊石雕,肃立在办公桌前,双手垂于裤缝,脊梁挺得笔直。
他刚刚结束了对严明翊遇刺现场的初步勘查汇报:
“局座,根据现场弹壳分布、爆炸残留物勘验,以及我方人员与敌方尸体的位置关系综合分析……”
赵仲民的声音干涩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力挤出来的:“可以确定,当时在场的,存在三方武装力量。”
戴笠靠在椅背上,半张脸隐藏在灯光的阴影里,只有夹着雪茄的手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赵仲民继续汇报:“第一方,是严明翊将军的警卫班,装备美式装备,负责核心防卫,反应迅速,战术动作标准,有效遏制了敌方首次冲击。”
他看了一眼戴笠的表情,语气加重:
“第二方是主动发起袭击的一方。
他们在街道中央预设了至少两处共五公斤以上的tNt炸药,并在斜对面制高点阁楼部署了一名狙击手,使用的是一支狙击步枪。
街面突击人员使用手枪和少量德制毛瑟c96冲锋手枪。
从火力配置和行动模式看,这是一个标准的、执行‘猎杀-摧毁’任务的日谍行动小组。
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严明翊将军的车队。
爆炸是信号,也是主要杀伤手段,狙击手负责压制和补射,街面人员负责清理和确认战果。”
赵仲民微微吸了口气:
“第三方是埋伏在街道另一侧,紧邻爆炸点上方一栋二层商铺内的人员。
他们使用的武器比较杂乱,主要是勃朗宁m1910和部分韦伯利左轮手枪,火力较弱。
从他们隐蔽的位置、武器选择,以及事发时并未第一时间参与对车队的攻击来看,他们的任务目标,与第二组不同。”
戴笠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住了,阴影中的目光锐利地投向赵仲民:“不同?他们的目标是谁?”
赵仲民语速平稳:“根据现场位置还原和唯一一名重伤被俘(后服毒自尽)的该组人员零碎口供推断,他们的预定目标,是数学研究所的宫丽,宫上校。”
“宫丽?”戴笠身体微微前倾,眉头瞬间拧紧。
这个名字让他感到一丝意外。
他靠在椅背上,眼神快速游移,在记忆档案中搜索着相关信息。
几秒后,他想起来了。
那个在密码破译方面有些天赋、从美国借调的专家~!
上次严明翊去研究所,似乎还与她有过接触。
但随即一丝浓重的狐疑浮上他的脸庞。
他盯着赵仲民,声音冷了下来:“宫丽?她怎么会卷进来?会不会是……她本身也参与了这次行动?甚至,这是小鬼子演的一出苦肉计?”
这种可能性在戴笠的思维里顺理成章。
利用一个看似无辜的“自己人”接近目标,或者在混乱中扮演受害者,是情报战中常见的伎俩。
赵仲民似乎早有预料,立即摇头,语气肯定:
“局座,这个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我们详细调查了宫上校近期的行踪。
她每天下午五点半准时离开情报四处,骑车回家,路线固定,必定经过事发街道。
这是她长期以来的习惯,并非临时起意或受人指引。”
他进一步解释:
“更重要的是,爆炸发生时,她恰好走到炸弹预设点的正下方边缘。
根据爆炸冲击波范围和破片散布模型计算,她所处位置是绝对杀伤区。
若非严将军反应神速,冒着二次爆炸和狙击风险将其扑救出来,她绝无生还可能。
小鬼子若要用苦肉计,代价未免太大,且成功率完全不可控。”
赵仲民最后抛出了最关键的证据:
“而且埋伏刺杀宫上校的这组人,他们的隐蔽点,就在第二组安装主炸弹的那间商铺的二楼。
第二组引爆炸弹时,巨大的冲击波和坍塌物首先摧毁了这伙人的藏身之处。
我们从废墟里清理出的四具该组人员尸体,皆死于爆炸冲击和建筑坍塌,而非枪战。
这……纯粹是他们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被自己人的炸弹一锅端了。
这是无法预料的巧合。”
戴笠沉默了。
他重新靠回椅背,拿起雪茄深深吸了一口,灰白色的烟雾缓缓吐出,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赵仲民提供的证据链很完整,逻辑清晰,排除了宫丽参与的可能性。
两个不同的日谍小组,目标不同,行动时间却诡异重合,造成了这场混乱而致命的乌龙。
“巧合……”戴笠在烟雾后冷哼了一声:
“真是天助我也,让这帮倭寇自食其果。”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但眼神依旧冰冷:“这么说,现场清理干净了?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赵仲民精神一振,知道汇报进入了关键阶段:“是的,局座。袭击者大部分被当场击毙或事后自尽,但我们从尸体和遗弃的武器上,找到了一些东西。”
“第二组,也就是刺杀严将军的那组人,其中三名尸体右臂内侧,都有一个相同的、很小的黑龙会关联标记纹身,纹身手法和墨水有特定来源。
另外他们使用的tNt炸药,批号与三个月前城防工事丢失的一批物资部分吻合。”
“第三组,刺杀宫上校的那伙人,虽然死状更惨,但其中一具尸体衣领内侧缝着一个特殊的化学密写标记,这个标记……
我们之前在监视日谍‘梅’机关外围人员时,曾偶然截获过类似信号,但一直未能锁定具体人员和组织架构。”
赵仲民总结道:
“综合来看,我们已经有了初步的追查方向。
第二组可能与我们一直在盯的、渗透进后勤系统的某个日谍网络有关。
第三组极有可能隶属于‘梅’机关一个此前未被我们掌握的行动小组。
请局座指示下一步行动!”
戴笠听完,眼中寒光暴涨。
之前的疑虑被彻底压下,取而代之的是被严重挑衅后的震怒和凛冽的杀意。
他猛地将雪茄摁灭在烟灰缸里,发出刺耳的呲啦声。
“很好!”戴笠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铁血的味道:“仲民,你立刻去办几件事。”
“第一,对外严格封锁消息。尤其是宫丽卷入此事的具体细节,列为绝密。
统一口径,此次事件为日谍针对严明翊将军的卑劣刺杀,严将军无恙,击毙匪徒若干。”
“第二,对宫丽,名义上加强保护,实则进行严密监控。
在她社会关系和组织结论完全清晰之前,不能放松警惕。
既要防止她是伪装,也要防止敌人对她进行灭口。”
戴笠语气森然:
“第三,批准你的追查方向。调动行动处全部精锐,顺着这两条线,给我深挖!
后勤系统内部的蛀虫,‘梅’机关那个新冒出来的小组,我要在四十八小时内看到进展!
不惜任何代价,把他们藏在重庆的窝点、电台、联络员,所有关联人员,全部给我挖出来,连根拔起!”
他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目光如炬地盯着赵仲民:
“这件事已经不仅仅是刺杀了。它关乎党国的颜面,关乎我们军统的威信!必须给委座,给严将军一个像样的交代!明白吗?”
“是!局座!卑职明白!保证完成任务!”赵仲民脚跟并拢,挺胸抬头,声音洪亮。
“去吧~!”戴笠挥了挥手。
赵仲民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转身,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迅速离去。
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重新将寂静与昏暗锁在室内。
戴笠却没有立刻坐下,他踱步到窗边,掀开厚重窗帘的一角,望着外面暮色渐沉的重庆。
事情真的只是巧合吗?
两个小组同时行动?
他的眉头再次缓缓皱起。
沉思片刻,他转身按下了办公桌上的呼叫铃。
很快情报处处长沈醉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
“局座。”
戴笠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窗外,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查一下~!这次我邀请严明翊来赴宴,消息是从哪里泄露出去的。”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冰冷:“如果是他那边的人出了问题,还好说。但如果……是从我们内部泄露出去的……”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股寒意已经让沈醉的后背瞬间沁出了一层冷汗。
“是!局座,我立刻组织内查!”沈醉肃然应命。
戴笠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
办公室再次恢复了寂静。
戴笠站在窗前,如同一只蛰伏在暗处的猎豹,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也警惕着来自任何方向的威胁。
内部的隐患,往往比外部的敌人更加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