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三月。
昆明的春天带着湿意,严明翊的指挥部内却干燥而冷肃。
墙壁上挂着巨大的军事地图,红蓝箭头犬牙交错,标示着华中、华北的战线。
空气中弥漫着油墨、纸张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气味,那是从前线带回的装备上残留的痕迹。
方天翼站在办公桌前,身姿笔挺,手里拿着一份薄薄的电报译文。
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
“司令,‘暗影’第一、第二小组共六人,已按计划于三日前全部安全抵达上海。
目前潜伏在法租界贝当路和霞飞路的两处安全屋。
安全屋经过初步反侦察测试,确认安全。
通讯渠道已建立,使用预定密码本和死信箱系统,反应时间在十二小时以内。”
严明翊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
他的目光落在方天翼脸上,专注地听取每一个字。
没有立刻回应,他身体微微后靠,视线转向墙壁上那张标注着上海租界区划的详图。
法租界,公共租界,日占区,如同色彩斑驳的拼图,其间隐藏着无数看不见的战线。
“效率不错~!”严明翊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告诉他们,站稳脚跟是第一步。接下来,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他重新看向方天翼,眼神锐利:
“上海滩的水很深,我们要做的,不是自己去蹚,而是要学会借力,更要懂得在关键处投下石子,搅动漩涡。”
方天翼立刻明白,长官已经有了具体的行动指令。
他微微前倾身体,做出准备记录的姿态。
“第一项任务,代号‘清源’。”严明翊的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精确:“目标,明公馆的女管家,桂姨。”
方天翼眼神一凛。
他负责情报工作,对明楼及其家庭背景有一定了解,知道这位桂姨是明家的老人。
“我们前期零散的情报,以及结合某些渠道的交叉验证,基本可以判定,这个桂姨,是日本人早年安插的潜伏特务,代号‘孤狼’。”严明翊继续说道:
“她是埋在明楼身边最危险的一颗钉子。明楼未来若要有所作为,这颗钉子必须拔掉。”
“需要我们动手清除吗?”方天翼低声询问。
对于“暗影”来说,定点清除一个目标并非难事。
“不~!”严明翊果断否定:
“我们不能直接动手~!
一来,容易暴露‘暗影’的存在;
二来,由我们动手,明楼无法借此在汪伪内部积累功勋和信任;
三来,这毕竟是他的家事,需要他自己处理才能永绝后患。”
他停顿了一下,确保方天翼理解其中的深意:
“‘暗影’的任务是:在不惊动目标的前提下,对桂姨的日常行为进行补充侦察,最终确认其特务身份和传递情报的基本规律。
然后将‘桂姨是日本间谍,代号孤狼’这个核心情报,通过绝对匿名、无法追查的方式,精准投递给明楼本人。”
“明白。”方天翼沉声应道。这是一招借刀杀人,更是一步为明楼铺路的妙棋。
“第二项任务,侦察与接触。”严明翊的手指在地图上上海的位置划了一个圈:
“上海抵抗力量复杂,我们需要摸清格局。
命令‘暗影’,在确保自身绝对安全的前提下,尝试侦察并接触在法租界活动的‘第五特工组’,评估其作战风格、人员构成和活动规律。
同时广泛收集上海所有抗日组织的情报,包括军统、中统的暗杀队,红党地下组织,以及…
近期比较活跃的,那个专杀日寇的‘猎鹰暗杀队’。
我要知道他们在哪里活动,主要针对什么目标,战斗力如何。建立初步情报档案。”
“是~!我们会注意保持距离,以观察为主,避免不必要的冲突。”方天翼补充道。
严明翊点了点头,对他的谨慎表示认可。
情报工作的第一要务是生存,然后才是获取。
几天后新的情报通过密电传回昆明。
方天翼再次站在严明翊的办公桌前进行汇报。
“长官,上海方面汇报。‘清源’行动进展顺利,目标行为规律已基本掌握,匿名信投递方案已拟定,随时可以执行。
关于各方抵抗组织,‘第五特工组’行踪诡秘,初步判断战力不俗,风格偏向精干突击;
军统、中统活动频繁,但内部似乎并不平静;
‘猎鹰暗杀队’近期确实活跃,手法利落,专挑日军中下级军官和汉奸头目下手。”
方天翼说着递上另一份汇总报告:
“综合各方信息,近期上海日伪控制区内,暗杀、爆破、小型袭击事件日均发生频率维持在较高水平。日军宪兵和76号特务反应疯狂,加强了巡逻和搜捕,但效果有限,抵抗活动并未停歇,甚至有加剧趋势。”
严明翊接过报告,快速浏览着上面的数据和分析。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计算的光芒。
“日均袭击频率…维持在这个水平…”他低声重复着关键数据,随即轻轻哼了一声:
“看来,驻沪的日本人和汉奸们,日子过得还挺‘充实’。”
他将报告放下,目光再次投向地图上的上海:“不过这种程度的混乱,还不够。压力还可以再大一点,让他们更加寝食难安,分散更多精力。”
他抬起头,看向方天翼,眼神变得冰冷而决断:“启动第三项任务,代号‘意外’。”
方天翼神色一肃。
“命令上海‘暗影’小组,在完成‘清源’和侦察任务之余,择机展开主动出击。”严明翊的指令清晰而冷酷:
“目标:选择性清除。优先选择那些行为恶劣、影响较坏的日军中低级军官,76号内部手上血债累累的特务头目或骨干,以及为虎作伥、民愤极大的帮会头目或商人。”
他特别强调原则:
“行动必须精准,避免伤及无辜平民。行动后利用租界复杂地形迅速撤离,不留任何指向性痕迹。
手段可以多样化,依据目标的具体情况和周边环境而定。
我要的不仅是他们的命,更是要让剩下的日伪人员,时时刻刻都感觉有一把剑悬在头顶,让他们深刻地‘体验’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暗杀滋味。”
“是!长官!”方天翼挺直胸膛,将这道充满杀气的命令牢牢记在心里。
他明白,长官这是要将上海这潭水彻底搅浑,让日伪的血,来浇灌抵抗的种子。
严明翊挥了挥手,方天翼敬礼后转身离去,脚步声在安静的指挥部内回荡。
严明翊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目光再次落回上海的地图。他的手指轻轻点在那片色彩斑驳的区域上。
“棋局已经布下,现在该落子了。”他低声自语,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战略计算和冰冷的决心。
遥远的上海,即将因为这道从昆明发出的指令,掀起更猛烈的腥风血雨。
无形的战线,在暗影中骤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