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3月11日,缅甸,勃固至仰光公路沿线。
天色微亮,薄雾尚未完全散去。
公路两侧的丛林寂静无声,只有早起的鸟雀偶尔发出几声鸣叫。
但这片寂静之下,正酝酿着致命的杀机。
周天翼站在公路旁的一处小土坡上,举着望远镜观察着地形。
他身后特二师的工兵和部分步兵正在紧张有序地忙碌着。
他们没有构筑传统的防御工事,而是在埋设东西——各种各样功能各异的地雷。
“动作快点!按照预定方案,分层布设!”工兵营长压低声音,在现场来回巡视指挥。
布雷,是特种师每一位士兵的必修课,不仅仅是工兵的专业。
这门课程远不止技术操作,它综合了战争心理学、人性弱点分析以及指挥官决策习惯。
每一个雷场的布置,都是一次对敌人心理和行为的预判。
主干道的路面被小心地挖开。
身材壮硕的士兵将沉重的反坦克地雷放入坑中,这种地雷足以炸穿坦克底部装甲,对付小鬼子的卡车和装甲车更是绰绰有余。
在道路两旁,工兵们又埋下了反步兵跳雷。
这种地雷在触发后,会弹射到离地约一米的高度爆炸,三百六十度散射钢珠,对暴露的人员造成毁灭性覆盖杀伤。
反坦克与反步兵地雷混合埋设,旨在同时摧毁载具和消灭伴随步兵。
“营长,丛林边缘按计划布设绊发雷和压发雷。”一名工兵排长报告道。
“嗯,鬼子在大路上吃了亏,肯定会想从两边绕。让他们绕,正好撞进我们的雷阵。”工兵营长冷静地点头。
在公路两侧的丛林边缘,特别是在那些看似可以通行、能够提供隐蔽的入口处,士兵们利用树木、灌木和藤蔓,巧妙地设置了大量绊索。
这些绊索连接着跳雷或者更为常见的反步兵地雷。
他们精准地把握了小鬼子遭遇阻碍后,寻找替代路径和利用地形掩护的心理。
更绝的是在一些“理想”地点。
比如一小片靠近公路、视野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或者一个稍微隆起、适合设立观察哨或临时指挥所的小土包。
工兵们在这里埋设了用电线串联起来的“连环雷”,通常是数颗甚至十几颗地雷连接到一个起爆器上。
他们还设置了使用化学延时引信(如酸性腐蚀原理)或简易机械钟表机构的延时地雷。
这些地雷不会立即爆炸,它们等待的是敌人建立指挥所、集结部队、自以为安全放松警惕的那一刻。
工兵营长强调:“都给我打起精神!尤其是主干道和那些预设诡雷,一定要给他们留点‘惊喜’!”
所谓的“惊喜”,就是“雷下雷”。
在埋设一颗明显的地雷(通常是反坦克地雷)时,在其下方或侧方,会连接另一颗更为隐蔽、采用松发或绊发引信的地雷。
当敌人的工兵费尽心思起出上面那颗“诱饵”雷时,放松的瞬间往往就是触发下面真正杀招的时刻。
整个上午,特二师的士兵们在这条通往仰光的必经之路上,埋下了无数死亡的种子。
他们沉默而高效,除了铁锹与泥土的摩擦声,和偶尔低声确认的指令,再无其他声响。
接近正午,阳光变得毒辣。
公路的尽头,扬起了滚滚烟尘。
小鬼子的先头部队——第33师团下属的一个机械化步兵大队出现了。
一辆辆涂着暗黄色油漆的日产卡车,满载着士兵,沿着公路轰鸣着向西疾驰。
车上的小鬼子兵抱着三八式步枪,多数人脸上带着轻松甚至傲慢的神情。
连续击溃约翰军的“胜利”,让他们对即将到来的战斗充满了盲目的乐观。
军官们站在车头,挥舞着军刀,催促车队加速,恨不得立刻冲进仰光城。
“来了~!”潜伏在公路侧翼丛林高地观察哨里的特二师侦察兵,低声让身边的通讯兵去传递消息。
小鬼子的车队毫无防备,一头扎进了死亡地带。
“轰!!!”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爆炸,猛地从车队最前方响起。
开路的领头卡车瞬间被一团炽热的火球和浓烟吞噬。
车轮被炸飞,车厢扭曲解体,上面的士兵像破布娃娃一样被抛向空中,残肢断臂和破碎的武器装备雨点般落下。
这是反坦克地雷的杰作。
尖锐的刹车声和后续车辆的碰撞声接连响起。
小鬼子车队顿时乱成一团。
“敌袭!”
“地雷!有地雷!”
惊慌的日语叫喊声此起彼伏。
一些卡车试图离开公路,冲下路基寻找掩护。
“砰!砰!砰!轰!轰!”
更多的爆炸声接连响起。
驶下路基的卡车触发了路边的反步兵跳雷。
跳雷带着特有的弹簧声响跃入半空,然后猛烈炸开,密集的钢珠呈扇形横扫,将跳下卡车寻求掩蔽的小鬼子士兵成片扫倒。
惨叫声、爆炸声、金属撕裂声混杂在一起。
更可怕的是,似乎是为了彻底掐灭小鬼子突围的希望,一段长约百米的预设连环雷阵被部分触发。
一连串几乎分不出先后的剧烈爆炸沿着公路两侧猛烈爆发,火光冲天,泥土、碎石和人体碎片被高高抛起,形成了一道死亡之墙。
硝烟弥漫,空气中瞬间充满了刺鼻的火药味和血腥味。
短短几分钟,小鬼子这个先锋大队损失超过三分之一,能够移动的车辆所剩无几,公路被残骸堵塞,行军被彻底打断。
混乱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小鬼子的工兵部队才急匆匆地从后方赶上来。
他们手持九三式探雷器,小心翼翼地在前方百米范围内反复扫描。
探雷器发出单调的嗡嗡声,指针却没有任何异常摆动。
“报告!前方百米内,未发现地雷!”工兵小队长向脸色铁青的大队长报告。
小鬼子大队长松了口气,看来雷区范围不大。
他强压怒火,命令残余部队整理队形,绕过残骸,继续前进。
他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然而这支惊魂未定的队伍,拖着伤员和尸体,步履蹒跚地走了不到五百米。
“轰!轰!”
熟悉的爆炸声再次响起!
他们闯入了第二个,范围更大、布置更密集的雷区!
又有两辆卡车被炸毁,数十名士兵在爆炸中非死即伤。
累计损失已经接近半个大队的兵力。
小鬼子队列中弥漫起一种恐慌和绝望的情绪。
小鬼子大队长不得不再次下令停止前进。
他意识到,这不是小股的骚扰,而是系统性的、大范围的雷场封锁。
“八嘎~!工兵!全面扫雷!一寸一寸地给我扫!”他咆哮着。
工兵们再次上前,这次更加谨慎,速度也慢得像蜗牛。
他们排成散兵线,探雷器几乎贴着地面移动。
足足扫了五百多米,一名工兵手中的探雷器终于发出了尖锐的鸣响,指针剧烈偏转。
“发现地雷!”
周围的小鬼子士兵立刻紧张地散开。
那名发现地雷的工兵,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兵。
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拂开浮土,一颗圆盘形的反坦克地雷显露出来。
他仔细观察,很快发现了地雷下方连接着一条极细的绊线。
“哼,支那人也就这点小伎俩了。”小鬼子工兵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
这种“雷下雷”的诡计,他听说过。
他拿出剪线钳,小心翼翼地剪断了那根绊线,然后轻轻地将地雷下方那颗连接着绊线的美制mK2手榴弹(诡雷)取了出来。
危险解除。
他松了口气,正准备将取出的手榴弹放到一边,然后处理上面的反坦克地雷。
就在他移开手榴弹,重量变化的瞬间——
“嗤……”一声几乎难以察觉的泄气声从地雷坑里传出,一缕细微的白烟冒了出来。
小鬼子工兵脸上的不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他张大了嘴,却连一声“诡雷”都来不及喊出。
“轰隆!!!”
一声比之前反坦克地雷爆炸更为猛烈的巨响爆发了!
巨大的火球和冲击波瞬间吞噬了那名工兵以及他身边不远处的整个工兵小组。
爆炸甚至引爆了旁边可能埋设的其他地雷或炸药,形成了二次殉爆。
烟尘散尽,原地只留下一个扩大了的焦黑弹坑和一些破碎的肢体、工具残骸。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后面的小鬼子部队。
所有目睹这一幕的小鬼子士兵,脸上都失去了血色。
工兵是他们赖以排除障碍的技术兵种,竟然在这种防不胜防的诡雷面前如此脆弱。
类似的场景,在后续的排雷过程中又发生了数次。
小鬼子工兵部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消耗,排雷工作进展缓慢,士气彻底崩溃。
公路侧翼,丛林高地的观察哨里。
几名特二师的侦察兵正通过望远镜,清晰地观察着下方小鬼子的惨状。
一个年轻的侦察兵兴奋地捶了一下地面,脸上因为激动而泛红:“漂亮!又报销一窝!看那小鬼子工兵,脸都吓白了,嘿,直接上天了!”
他旁边一个脸上带着一道浅疤的老兵,依旧举着望远镜,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排长,你看!小鬼子没办法了,开始抓老百姓了!”年轻侦察兵的声音带着一丝愤慨。
望远镜的视野里,可以看到一小队小鬼子士兵冲进了公路附近的一个缅甸村庄,不一会儿,就驱赶着几十名衣衫褴褛、面带惊恐的当地平民走了出来。
小鬼子士兵用刺刀逼迫这些平民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显然是打算用活人来“趟”开一条安全通道。
小鬼子的车辆被彻底放弃在一旁,队伍改为徒步,速度慢得像爬行。
年轻侦察兵咬牙切齿,有些不忍:“妈的!这帮畜生!这些老百姓……”
疤脸老兵终于放下了望远镜,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眼神冰冷:
“战争哪有不死人的~!这些都是他们自己选择的。”
年轻侦察兵愣了一下,看向老兵。
老兵点了根烟,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
“但凡他们有点血性,站起来反抗,哪怕只有几个人,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鬼子当成牲口一样赶去送死。”他指的是这些平民在小鬼子占领下选择了屈服,而非组织抵抗。
年轻侦察兵沉默了。
他想起了自己家乡的惨状,想起了那些因为不敢反抗而被集中屠杀的乡亲。
如果不是自己当年豁出命跑出来参加了军队,现在的命运,恐怕也和下面那些被驱赶的平民差不多,甚至更糟。
他脸上的不忍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刻的认同和冰冷的恨意。
他重新举起望远镜,看着下方那缓慢移动的的悲惨队列,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近乎残酷的弧度。
他声音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硬低声自语:
“排长,你说得对~!我们现在……至少能选择怎么让这些鬼子的死法。”
疤脸老兵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把烟头摁熄在泥土里。
侦察哨恢复了寂静,只有望远镜片偶尔反射着冰冷的日光。
下方的公路,小鬼子的噩梦才刚刚开始,而特二师的猎杀,也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