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马汉成一行人还身陷冬季荒野而无法脱离时,而在赤道超北三十多度的地方,同样也是高海拔的荒原地带里上演着相似的戏码,唯一不同的是这儿的年轻人有着更多途径达成自己预设的目标。
显而易见的是,诗和远方同样的难以避开烟火气息的熏烤。
说句实话,这十多天的风餐露宿让原本美好且满富激情的西部骑行之旅更增添了一份厚沉的担忧,慕华强自个儿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自己身强体壮的,虽然备感疲惫好歹能够坚持下去,其实让他放心不下的是同行的韦慧晓,一个女孩子竟然也作着挑战极限想征服自然的梦想,精神着可贵,不过站在慕华强的视角来看,他们是得作出调整了。
在经却藏寺的精神洗礼后,两人的心境各有不同,一改往日的嘻笑随和,在沿途好不容易找了一户牧民家再次休整了一宿,就是这一宿让慕华强翻来覆去的折腾了大半夜,只到天刚蒙蒙亮时稍微合了会儿眼,奥!顺便提一嘴,因为大西北地域辽阔,横跨好几个地球经度,而我们采用的计时标准是东八区(北京时间),受限于地球自转速度的影响,这儿的天亮时间同东部沿海相比要晚上两小时。
经过幕华强的一番建议,韦慧晓只得同意改变前行的交通方式,选择了搭乘汽车等方式来助力二人的西行之旅。
车轮碾过碎石路的声音像是老僧诵经,慕华强把额头抵在车窗上,看着戈壁滩的晨雾在赭红色山岩间游走。后视镜里,却藏寺的金顶早已隐没在群山褶皱中,只剩韦慧晓手中转经筒的铜环还在叮当作响。
过了当金山口,就进新疆地界了。司机老周嚼着莫合烟,方向盘猛地一打,避开路面碗口大的风蚀坑。车厢里弥漫着汽油与羊膻味混合的气息,几个戴白帽的回族老人正用油纸包分食夹着椒盐的馕饼。
韦慧晓忽然按住帆布包里的某处隆起——那里藏着卓玛临别时塞给她的糌粑口袋。粗麻布上歪歪扭扭绣着朵莲花,针脚里还沾着青稘粉。三天前在却藏寺,她特意请喇嘛为这口袋诵过经,此刻隔着布料都能摸到经文凹凸的痕迹。
你说,他们真能收到那些祝福吗?她转头问慕华强,发现对方正用圆珠笔在笔记本上画等高线。蓝黑墨迹被颠簸拉成波浪,倒像极了广场上被晒出的巨幅绸缎上的佛像,意境缥缈又灵动,不是凡夫俗子所能轻易目睹到的盛况。
慕华强笔尖顿了顿,不由得愣怔了一会儿。后座婴儿的啼哭声中,他想起南京鸡鸣寺的琉璃瓦,想起系主任办公室里永远整齐的蓝图。在出发前夜,他把英国探险家斯坦因的西域日记抄了半本,此刻那些字句却在风沙里褪了色。这时候突然想起了同宿舍的张伟、孙道芳,迟志刚那几个好哥们,为了能争取到宝贵的实习名额,也是跑了不少的关系说了一堆的好话,奈何自己一声不吭地给他们放了一只鸽子,唉,自己这事确实做的有些不地道,被他们骂也是自找的!
那一刻,慕华强脑海里浮现出满满的光景,各样的混织到一起拉扯了很远很远…
正午时分,客车突然在无人区抛锚。老周掀开车盖时,一股白烟混着沙砾腾起。韦慧晓摸出军用水壶给机器降温,慕华强则蹲在车轮旁研究陷进流沙的纹路。他们的影子在盐碱地上渐渐缩短,像被烈日烘烤的时钟。
得找些垫轮子的东西。老周抹了把脸,指缝间都是黑油。远处沙丘上有几株胡杨虬曲的枝干,慕华强刚要迈步,却被韦慧晓拉住。她解开发带绑住裤脚,又从背包掏出医用纱布裹住口鼻,动作利落得像在手术室准备器械。
当慕华强扛着枯枝回来时,看见韦慧晓正用体温计给水箱测温,那神情煞是专注,不过倒也透露出一股孩子的天真气。阳光穿透她挽起的碎发,在锁骨处投下细密的汗珠。这个总爱在邮局盖纪念邮戳的姑娘,此刻却像株倔强的骆驼刺扎在沙地里。
经过好一通的折腾后,车子再次出发,踉踉跄跄的跟喝醉酒似的,也不知道开车的老周是不是刚才的耽搁败坏了原本的好心情,不再随意的唠嗑了,车厢内的人也没啥娱乐的,只能默默清点车窗外一晃而过的骆驼刺了,好无聊啊!
傍晚时分,客车如同喘着粗气的老牛,艰难抵达了柳园驿站。
下了车携带好行李,慕华强在登记簿上看到前日大风刮断通讯线路的记录。公用电话亭贴着泛白的线路抢修中告示,韦慧晓捏着写给卓玛的明信片在油灯下发呆。窗外忽然传来手鼓声,几个维族汉子正围着篝火跳赛乃木,跃动的火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夯土墙上,恍若皮影戏里的古老传说。
两人收拾妥当之后,相约着往镇子的最当头走去,好不容易找了一家小饭馆,本想着连日来的风餐露宿,得抓住机会改善一下伙食,算是对这一路辛苦的自己的犒赏吧,可遗憾的是,店铺里除了炉子上熬煮的,正咕噜咕噜翻腾的羊杂汤外,再无其它,何况都到人家打烊时间了,没办法,慕华强只得尴尬地朝韦慧晓笑了笑。
两人各喝了一大碗浓郁的羊杂汤,虽然有些美中不足,但这热汤下肚后带来的是浑身暖融融的舒畅感,相较于饼干凉水的极简应付,这顿饭怎么着也算是很有意义了。
出了饭馆二人本想四处逛逛,可渐起的风和冷清的夜色下实在是没有啥地方值得去游览的,不得已,二人只是折转身往回走。
夜半风起,沙粒簌簌敲打窗棂。
慕华强梦见父亲蹲在地上用试电笔测试停摆的纺纱机器,突然一阵火花炸闪,接着腾起一股浓烟,唉!整个车间变得一片嘈杂混乱…
慕华强浑身冒出一水的冷汗,惊醒时发现对面床铺空着,月光从门缝漏进来,在地上画出道银白的路。
刚才的一幕梦境让他开始惦念起家里父母,自打上了大学后平时很少回家,更遑论和他们打电话问候一声了,此时的他倒有些思念父母了!
他跟着光走到驿站后院,却惊讶地发现韦慧晓正坐在坎儿井的石栏上,就着月光读《四部医典》的复印本。井水倒映着星斗,她鬓角的发丝沾着夜露,像撒了把碎钻。
你看,她指着书页间夹的格桑花标本,这和卓玛家门前开的是同一种。干枯的花瓣在纸面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慕华强忽然想起喇嘛说的纯净的迷茫,像雪水消融时既清澈又混沌的状态。
晨光初露时,他们搭上一辆运棉花的卡车。驾驶室里挂着艾德莱斯绸和毛主席像章,收音机杂音里断续飘出《春天的故事》。当慕华强第三次核对地图时,韦慧晓突然指着天际线:看,雪峰!
慕华强抬头望去。昆仑山脉的轮廓正在朝阳中显现,冰川像镶嵌在蓝绸上的银边。他摸出口袋里摔裂的指南针,发现指针仍在颤动,而韦慧晓的转经筒不知何时又转了起来,铜铃与卡车引擎声合奏成奇异的韵律。
风裹着沙粒灌进领口,慕华强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清醒。前方公路像条灰白的哈达,飘向云朵堆积的远方。他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这次画的不是等高线,而是沙丘上两行并排的脚印,深浅不一,却始终朝着前方延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