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生舱冲破海面的瞬间,晨光如碎金般洒满舷窗。舱内短暂的寂静被减压阀的嘶鸣打破,接着是新鲜空气涌入的清爽气息。晚黎第一次呼吸到未经过滤的自然空气,她深深吸气,银色纹路随之微微发亮,像是某种内在的共鸣。
“我们出来了。”苏挽秋轻声说,手指还紧紧握着妹妹的手。掌心的温度是真实的,不是营养液的恒温,而是生命的温热。
顾景辰检查着逃生舱的导航系统:“预定坐标在东南方二十海里处,一个无人岛。委员会在那里设有应急安全屋,理论上安全,但……”他顿了顿,“考虑到陈景明可能知道所有委员会资产的位置,那里未必安全。”
陈瑜正用逃生舱的加密通讯尝试联系她信任的几个人,但脸色越来越沉。“我叔叔——陈景明已经控制了委员会的核心通讯频道。所有向外发出的信息都要经过他办公室的审查。”她关闭设备,手指按在太阳穴上,显露出罕见的疲惫,“我们现在的处境,像是被困在玻璃瓶里的漂流者,看似自由,实则无处可去。”
沈言小心地整理着数据存储盘和机械密码盒,像对待易碎的文物。“证据需要三个条件才能完全解锁:基因密钥已经满足,物理密钥在盒子里,记忆密钥随傅时衍……”他话没说完,但意思明确——如果傅时衍真的与平台同归于尽,第三把密钥就永远失去了。
“不一定。”晚黎突然开口,她的声音比在海螺号时更流畅些,虽然仍带着初学者的生涩,“他……给了我……记忆。”
所有人都看向她。晚黎指向自己的太阳穴,银色纹路在那里形成一个微妙的光环:“接触时……他传递了……密码序列。像……遗言。”
这个发现带来了一丝希望,但同时也带来了伦理困境——傅时衍未经同意就将记忆密码植入晚黎的意识,这本身就是对她自主权的侵犯。苏挽秋能感觉到妹妹的困惑,晚黎还无法完全理解这种行为的复杂性。
“我们先专注于眼前。”林辰打破了沉默,他与Z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之间有种新的默契,“当务之急是找到安全的落脚点,然后制定计划。在海上漂着不是办法。”
Z——现在林辰知道她的真名是周知微——检查着逃生舱的能源储备:“电力还能维持十二小时,淡水三天份,食物五天份。如果去无人岛,我们需要更多资源。”
逃生舱在晨光中随着海浪轻轻起伏。这难得的平静时刻,让紧绷的神经有了片刻松弛。苏挽秋看着舷窗外渐渐明亮的天空,想起重生以来的种种:从发现自己回到十八岁,到揭开身世之谜,再到找到晚黎……这一路的每一步,都像是在黑暗中摸索,而现在,她第一次感觉到光的方向。
“沈博士,”她转向沈言,“如果你是我母亲,现在会怎么做?”
沈言推了推眼镜,认真思考:“苏黎博士相信科学的最终目的是服务生命。所以她会先确保所有人的安全,再寻找合适的时机和方式公开真相,而不是贸然行动。”他停顿,“但她也有坚定的原则——真相不能永远被掩埋。所以她会寻找盟友,寻找那些同样相信光明的人。”
“盟友……”陈瑜若有所思,“委员会里并非所有人都支持我叔叔。特别调查组里还有几个人我可以信任,但他们现在可能已经被监视或调离。”
顾景辰突然指向雷达屏幕:“有船只靠近,速度很快,但不是军舰。民用信号,注册地……是开曼群岛?”
一艘白色的中型游艇出现在海平线上,正朝他们的方向驶来。在晨光中,游艇甲板上有人影向他们挥手。
“是敌是友?”林辰进入警戒状态。
游艇在距离逃生舱五十米处减速,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我是陆明远,受委托来接应。如果你们中有苏挽秋小姐,请出示她母亲留下的信物。”
苏挽秋愣住了。母亲的信物?她迅速翻找随身物品,最后从贴身口袋里取出那只老式怀表——母亲留下的遗物,表盖内侧是母女合影。
她打开逃生舱顶部观察窗,举起怀表。游艇上的人用望远镜确认后,点了点头:“请靠拢,我们接你们上船。”
“不能轻信。”顾景辰按住她的手。
但晚黎突然说:“安全……感觉。”她闭上眼睛,银色纹路缓缓脉动,“没有……恶意。”
最终决定冒险。逃生舱被游艇的机械臂吊上甲板。站在甲板上迎接他们的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简单的航海服,面容沧桑但眼神温和。他身后站着两个年轻船员,看起来训练有素但并非战斗人员。
“我是陆明远,苏黎的老朋友。”男人自我介绍,目光落在苏挽秋脸上时明显停顿,“你和你母亲年轻时真像。”
“你认识我母亲?”
“我们是大学同学,后来我选择了航海和海洋生物学,她选择了基因工程。”陆明远示意船员带其他人去船舱休息,单独留下苏挽秋,“你母亲去世前一个月联系过我,给了我一个密封信封,说如果有一天她的女儿带着怀表来找我,就打开信封,尽我所能帮助她。”
他取出一个已经泛黄的信封,上面的字迹确实是苏黎的。苏挽秋接过信封,手指微微颤抖。
「给我亲爱的挽秋:
如果你读到这封信,说明你已经长大,并且走上了我预见的艰难道路。对不起,妈妈不能陪在你身边。但请相信,我从未离开。
陆叔叔是我最信任的朋友之一,他可以为你提供暂时的庇护。船上的安全屋有你需要的一切,包括我留给晚黎的成长记录——是的,我知道你会找到她,因为血脉相连的呼唤是宇宙最古老的语言。
证据我已经备份,一份在‘海螺号’,另一份在陆叔叔这里。但扳倒陈景明需要的不仅是证据,还需要时机和民意。所以不要急于暴露,先成长,先强大,先找到值得信赖的同伴。
最后,关于晚黎:她不仅是你的镜像,也是独立的生命。请像爱我一样爱她,但也请让她自由选择自己的路。每个生命都值得拥有不被预设的未来。
永远爱你的妈妈」
信纸在晨光中几乎透明。苏挽秋抬起头,努力不让眼泪落下。陆明远递给她一杯热茶,温和地说:“你母亲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她预见了危险,但从未屈服于恐惧。”
“陆叔叔,你为什么会愿意卷入这么危险的事情?”
“因为我相信她。”陆明远望向海平线,“也因为,科学不应该成为少数人掌控世界的工具。我们这些老一辈,总得为你们年轻一代留下一个值得生活的世界。”
游艇朝着东南方驶去,陆明远解释说那是他的私人岛屿,不在任何官方记录上,有完善的生活设施和通讯系统。在船舱里,其他人已经安顿下来。晚黎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她站在舷窗边,看着飞过的海鸟,银白色眼睛里映出天光云影。
顾景辰找到正在整理药品的梅医生:“大家的情况怎么样?”
“都受了些轻伤,但无大碍。倒是晚黎……”梅医生压低声音,“她的身体数据很稳定,但心理年龄可能还处于儿童阶段。突然接触这么复杂的世界,需要慢慢适应。”
“她会适应的。”苏挽秋走进医疗室,正好听到对话,“因为她有我们。”
午餐时间,所有人聚在游艇的餐厅里。这是多日来第一次真正坐下来吃饭,简单的海鲜粥和烤面包,在晨光中却显得格外珍贵。晚黎学着用勺子,动作笨拙但认真,粥滴到桌上时,她像做错事的孩子般看向苏挽秋。
“没关系,慢慢来。”苏挽秋用纸巾帮她擦拭,心中涌起一种陌生的柔软——这是做姐姐的感觉。
餐桌对面,周知微——Z的真名——正在与林辰低声讨论着什么。她卸下了特工的冷硬外壳,此刻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年轻女人,只是眼中还保留着职业性的警觉。
“我们应该先联系国际基因伦理组织的独立调查委员会。”沈言提出建议,“绕过陈景明控制的机构,直接向国际社会公开证据。”
“但那样可能引发外交风波。”陈瑜顾虑道,“而且如果陈景明真有‘夜鸮’的支持,他们可能在我们公开证据前就采取行动。”
讨论中,苏挽秋注意到晚黎一直安静地听着,银色纹路随着她的思考明暗变化。当话题转向“夜鸮”可能采取的行动时,晚黎突然捂住额头,脸色发白。
“怎么了?”苏挽秋立刻扶住她。
“声音……很多声音……”晚黎的声音在颤抖,“在……远处……痛苦……的……声音。”
沈言迅速反应过来:“她在感知!抗体共鸣让她能接收到其他基因改造体的情绪波动!”
陆明远脸色一变:“这附近三百海里内没有其他人类聚居地,除非……”
“除非海上有‘夜鸮’的移动实验室。”顾景辰站起身,“或许,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平静的海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游艇朝着安全的岛屿驶去,但每个人都知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而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陈景明站在委员会总部顶楼的落地窗前,看着晨曦中的城市,手中握着一个正在通话的加密通讯器。
“找到他们。”他平静地说,“不惜一切代价。”
海风吹过甲板,带来咸涩的气息。苏挽秋扶着晚黎回到舱房休息,妹妹的手紧紧抓着她,像溺水者抓住浮木。
“姐姐……害怕吗?”晚黎问,她的声音很轻。
苏挽秋想了想,诚实地回答:“害怕。但害怕不会让我们停下。”
“那……我们……继续?”
“继续。”苏挽秋微笑,那笑容里有母亲的温柔,也有自己的坚韧,“因为妈妈说过,每个生命都值得拥有不被预设的未来。你的未来,我们的未来,要由我们自己来决定。”
舷窗外,海鸟掠过天空,飞向遥远的地平线。而在那地平线之外,是未知的明天,是待续的斗争,也是新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