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晾了疯狗两天。
这两天,小红宝带着阿强,把城西疯狗管着的几条街巷,像梳头发一样来回走了几遍。
哪条巷子能抄近路,哪个路口容易设卡,哪家小店是疯狗收保护费的难点,他都默默记在心里。
第三天晚上,华灯初上,“夜巴黎”的霓虹招牌像溃烂的伤口,在夜色里闪烁起来。
小红宝穿上那身唯一的黑色运动服,对窝在房间里啃冷馒头的阿强说:“你看家。”
阿强猛地站起来:“涛哥!我跟你去!那疯狗……”
“人多没用。”小红宝打断他,眼神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你去了,反而坏事。”
他拉开门,走进楼道浑浊的光线里,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响,不轻不重,每一步都踩在点儿上。
“夜巴黎”门口已经热闹起来。音乐声隔着门板闷响,几个穿着暴露的年轻女孩缩在风口抽烟,眼神空洞。
看场子的还是那天那俩小弟,山鸡和壁虎,精神头比白天足了点,叼着烟,斜眼打量着进出的客人。
小红宝径直走过去。
山鸡往前一步,拦住他,吊着眼睛:“干嘛的?面生啊。”
小红宝停下脚步,目光扫过山鸡那张营养不良的脸:“我找狗哥。”
“找狗哥?”山鸡嗤笑一声,上下打量他这身廉价的运动服,“有预约吗?狗哥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壁虎在一旁嘿嘿坏笑。
小红宝脸上没什么表情:“你跟狗哥说,小红宝来找他,想讨碗饭吃。”
“小红宝?啥几把名儿……”山鸡话没说完,旁边一个年纪稍大点的混混拉了他一下,低声说了句什么。
山鸡脸色变了一下,重新审视小红宝,眼神里多了点惊疑不定。
“你等着!”山鸡扔下烟头,转身推门进了酒吧。
没过两分钟,山鸡出来了,脸上带着点幸灾乐祸:“进去吧,狗哥在卡座那边‘等你’。”
酒吧里光线昏暗,烟味、酒气、劣质香水味混在一起,熏得人头晕。
重低音炮震得心脏跟着发颤。舞池里群魔乱舞,卡座区相对安静些。
最里面最大的那个卡座,沙发上歪着一个男人。三十多岁,脖子粗短,剃着贴头皮的青皮,脖子上挂着小指粗的金链子。他穿着花衬衫,领口敞着,露出胸口模糊的纹身。
此刻正搂着一个女服务员,一只手不老实在她身上摸索,女服务员身体僵硬,脸上挤着难看的笑。
这就是疯狗。
卡座旁边或站或坐,围着四五个小弟,一个个眼神不善地盯着走过来的小红宝。
小红宝走到卡座前,站定。
疯狗好像才看见他,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戏谑。
他没松开怀里的女人,反而捏了一把,引得女人一声低呼。
“哟?小红宝?”疯狗咧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听说你出来了?怎么,豪哥没给你安排个好去处?跑我这儿要饭来了?”
周围的小弟发出一阵哄笑。
小红宝任由那些恶意的笑声包围着自己,脸上像是戴了一张冰铸的面具,连眼神都没波动一下。
“狗哥,我想跟你。”他开口,声音平稳,甚至听不出任何情绪。
“跟我?”疯狗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身体前倾,盯着他,“你他妈一个刚出来的劳改犯,凭什么跟我?凭你这名儿?小红宝?哈哈哈哈!”
笑声更大了。
小红宝沉默着。
疯狗笑够了,拿起桌上半杯洋酒,晃了晃,冰块叮当响。
他指了指自己锃亮的皮鞋鞋尖,那里不小心溅上了一滴酒渍。
“想跟我,也行。”疯狗把酒杯往桌上一顿,身体往后一靠,翘起二郎腿,那只有酒渍的皮鞋尖正好对着小红宝,“把我鞋舔干净,我就赏你口饭吃。”
卡座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小弟都屏住呼吸,眼神兴奋地在疯狗和小红宝之间来回扫视,等着看好戏。
被疯狗搂着的女服务员吓得脸色发白。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沉重的音乐还在不知疲倦地捶打着耳膜。
小红宝的目光,终于动了。他从疯狗那张令人作呕的脸,缓缓下移,落在那只翘起的、沾着一点污渍的皮鞋上。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疯狗脸上的戏谑越来越浓,他已经准备好欣赏对方屈辱的表情,或者愤怒的爆发。
然后,他看见小红宝动了。
不是爆发,也不是屈膝。
小红宝往前走了一小步,拉近了和那只鞋的距离。
他的腰杆依旧挺得笔直,像焊死的钢条。他缓缓地,低下了一点头。
这个低头的动作,没有任何卑微,反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
他的目光,越过那只鞋,看向疯狗,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冷嘲:
“狗哥,舔鞋,体现不出价值。”
他顿了顿,在疯狗和所有小弟错愕的目光中,继续说:
“我看你这地方,厕所堵了没人通,地面积了层油没人拖,客人吐的污秽物,半小时了还堆在墙角。”
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音乐,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让我扫地、通厕所、清理垃圾。这些脏活累活,我来干。”
“让我看看,”他最后看向疯狗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乞求,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这口饭,我能不能吃得上。”
疯狗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预想了对方的任何一种反应,唯独没料到这个。这种完全超出他掌控的冷静,让他心里莫名地窜起一股邪火,但又找不到发作的理由。
他盯着小红宝看了足足十秒钟,突然猛地一拍桌子!
“操!你他妈还挺会挑活儿!”
他指着小红宝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
“行!你想干脏活是吧?老子成全你!从今天起,这酒吧所有的厕所归你扫!地归你拖!垃圾归你倒!妈的,看见你就晦气!滚去后面拿工具!”
小红宝没再说一个字,转身,朝着酒吧后厨的方向走去,背影在光怪陆离的灯光下,像一把收入鞘中的黑色利刃。
疯狗看着他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妈的,什么东西!一个劳改犯,还跟老子摆谱!”
旁边一个小弟凑过来:“狗哥,这小子有点邪性啊……”
“邪个屁!”疯狗一把推开他,烦躁地抓起酒杯灌了一大口,“在老子地盘,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看他能扫几天地!”
而此刻,在酒吧另一个角落,一个身材魁梧得像一堵墙的男人,默默收回了看向小红宝背影的目光,拿起抹布,继续擦着手中的酒杯。
他叫坦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