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向已定,希望的坐标如同星辰,在导航屏幕上恒定地闪烁着。然而,将这抽象的坐标转化为脚下具体的、可执行的路径,才是真正考验的开始。苏婉的目光锐利如刀,在布满灰尘和裂纹的控制台屏幕上仔细检视着自动驾驶系统反馈的每一项参数。她清楚地知道,这辆伤痕累累的“方舟”,以及车上所有幸存者的命运,此刻都系于她指尖的每一次敲击与确认。
她调出了车辆的状态诊断报告,一连串触目惊心的黄色和红色警告标识映入眼帘:
· 主能源管线,完整性73%,存在局部泄漏风险。
· 环境感知传感器阵列,3\/7单元离线,2单元信号不稳定。
· 主动防御系统,能量不足,离线。
· 悬挂系统,左前减震效能下降40%。
每一个冰冷的数字和文字,都代表着前路上一个潜在的致命陷阱。能源泄漏意味着他们可能无法支撑到终点;受损的传感器意味着他们可能像盲人一样撞进敌人的怀抱;失效的防御系统让他们在面对突发攻击时无比脆弱;而受损的悬挂则预示着在复杂地形中更剧烈的颠簸和更慢的速度,这不仅消耗能源,更会加剧伤员的痛苦,甚至危及他们的生命。
苏婉的指尖在“路线优化”选项上悬停了片刻。系统根据最短路径原则生成的,是一条近乎笔直的血色线路,粗暴地切割开地图上大片标红的“高度污染区”和“生态异变区”。那里面有什么?是腐蚀车体的酸性迷雾?是能干扰电子设备的强磁场?还是潜伏着适应了剧毒环境的异形生物?数据库里没有答案,只有一片令人不安的空白。
她不能赌。王队的托付,林凡的昏迷,所有人的期盼,都不允许她进行这种赌博。
她的手指开始在虚拟键盘上舞动,不再是输入坐标时的决绝,而是带着一种外科手术般的精细与谨慎。她调出残存的地理数据库,结合有限的卫星旧照片和突围前下载的、可能已经过时的威胁分布图,开始重新规划。
“规避大型城市废墟‘tJ-07’,信号记录显示近期有高强度异星能量反应。”
——路线向南偏移15公里,绕行一片旧时代的农业灌溉区,虽然道路可能年久失修,但至少避免了与可能存在的敌方主力遭遇。
“标记‘xc-12’区域为强电磁干扰区,原因未知。”
——路线再次调整,宁愿多耗费一些能源,穿越一段较为崎岖的丘陵地带,也不能让车辆的关键系统在干扰区失灵。
“旧主干道‘G105’路段,据信已被大规模坍塌阻断。”
——寻找备用的县级公路,哪怕地图上显示其路况不明,也胜过一条已知的死路。
每一次路线的微调,都是一次权衡。是选择更短的路径以节省宝贵的能源,还是选择更安全的路径以规避未知的风险?是相信陈旧的数据,还是依靠有限的直觉?苏婉感到自己的大脑像一块被过度压榨的处理器,高速运转带来的热量让她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不再是那个只需要对机甲和数据负责的天才工程师,此刻,她是一个必须在信息残缺的情况下,为整个团队做出最优解的决策者。这份重量,几乎让她窒息。
最终,一条全新的、蜿蜒如蛇的蓝色线路覆盖了原先那条笔直的血色丝线。它更长,更曲折,充满了不确定性,但它尽可能地绕开了所有已知的、标注为红色和黄色的高危区域,行走在相对“干净”的灰色地带。
她将这条精心规划的路线载入系统,设定了最高优先级,并启动了“动态路径微调”模式,允许系统在感知到前方突发障碍时,在一定范围内自行寻找替代路线。
“航向已设定。目的地:‘希望堡垒’。预计行程:无法精确计算。自动驾驶模式激活,持续监控中。”
合成的电子女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伴随着它的,是“方舟”传动系统更加明显的作动声,以及车身整体姿态的稳定变化。它不再有丝毫的犹豫和试探,庞大的车体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沉稳,精准地切入新的航向,将扬起的尘土和过去的迷茫一同甩在身后。
车头前方,那片燕山山脉的黛青色轮廓,在弥漫着尘霾的天际线上,显得愈发清晰,也愈发巍峨,仿佛一道通往新世界的、巨大而沉默的门户。
苏婉没有沉浸在设定成功的短暂松懈中。她将路线图投射到主屏幕上,让每一个抬起头的人都能看到他们将要前行的道路——一条充满曲折,但目标明确的路。然后,她迅速调出了能源管理界面,开始计算以当前速度和预估路况,他们剩余的能源能否支撑到终点。结果不容乐观,红色的预警线刺眼地提示着能源短缺的风险。
她必须开始规划能源配给方案,甚至要考虑在路途上寻找可能的补给点——那些旧时代的废弃加油站或前哨站,尽管希望渺茫,且同样充满危险。
车厢内,变化在无声中发生。一名靠着舱壁的老兵,默默地将分配给自己的半块压缩干粮又掰下一半,小心地包好,塞回口袋。一名年轻的技术员开始整理散落的工具和线缆,试图修复一个还能工作的外部环境传感器。医疗兵在李明的帮助下,为伤势最重的几名战友调整了体位,以更好地应对接下来的颠簸。
希望,并未带来欢呼,而是化作了更加具体的行动和更沉重的责任感。他们知道了要去哪里,也更清楚地意识到,通往那里的路,绝不会平坦。
而躺在担架上的林凡,在那持续不断的、来自神经层面的痛苦风暴中,似乎也捕捉到了这辆钢铁巨兽转向时带来的、某种微妙的平衡变化。他紧蹙的眉宇间,那深刻的沟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平了一丝。在他混乱的意识深处,那片由数据和感知构成的混沌之海,似乎也因这明确“方向”的注入,而泛起了一丝趋向有序的涟漪。
“方舟”轰鸣着,坚定不移地驶向远山。
航向已定,前路已明。
接下来的,是风雨兼程,是生死考验,是承载着文明微光的孤舟,在毁灭的汪洋中,向着那唯一可见的灯塔,发起的决绝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