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八点，涅盘基地训练室。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光洁的地板上，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电竞椅皮革的味道。队员们已经开始了日常训练，键盘敲击声和偶尔的战术交流声构成熟悉的背景音。一切都显得平静、有序，与世界冠军基地应有的样子别无二致。
只有林渊知道，这片平静之下，暗流已触手可及。
他没有去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先来到了数据分析室。这是一个不大的房间，摆放着数台高性能电脑和服务器机柜，实时处理着战队训练赛的海量数据。此刻，房间里只有一个年轻人，背对着门，正专注地盯着屏幕上滚动的代码。
“早，小徐。”林渊敲了敲敞开的门。
年轻人——徐睿，那个入职不到一个月的数据分析实习生——吓了一跳，迅速转过身，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被腼腆的笑容取代：“林、林总早！您怎么过来了？”
“路过，看看数据恢复得怎么样了。”林渊走进来，语气随意，“昨天服务器不是短暂波动了一下吗？对训练赛录像分析有影响吗？”
“没、没什么影响。”徐睿推了推眼镜，指向一台显示器，“原始录像都有本地备份，云端同步只是延迟了几分钟，已经补上了。我正在跑昨晚和‘青龙’战队训练赛的经济曲线模型，很快就能出报告。”
林渊点点头，目光扫过徐睿的工位。桌面很整洁，除了公司标配的电脑和笔记本，只有一个私人水杯和一本摊开的《机器学习实战》。他的电脑屏幕上，除了数据分析软件，只有几个编程IdE和终端窗口，看起来都很正常。
“挺用功的。”林渊笑了笑，“听说你之前在京州大学读AI相关专业？怎么想到来电竞行业做数据分析？”
徐睿似乎放松了一些，语气也流畅了些：“我一直是电竞粉丝，也觉得游戏数据是AI应用的绝佳场景。能来涅盘，还是冠军团队，我特别珍惜这个机会。就是想……把学的东西用在实际场景里。”
“不错。”林渊赞许道，目光却落在徐睿握着鼠标的右手上。他的手指修长，但在虎口和食指内侧，有几点极淡的、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的茧痕——那不是长期敲键盘或握鼠标会形成的，更像是……经常使用某种特定精密工具，比如焊接笔，或者微型探测针。
“好好干。”林渊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报告出来了直接发赵海，他等着看。”
走出数据分析室，林渊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不动声色地按了一下藏在袖口里的微型通讯器，低声道：“渡鸦，目标A，工位，重点检查水杯内壁、笔记本封皮夹层、键盘键帽下方。非接触式扫描优先，不要留下痕迹。他手部有特种工具磨损痕迹，可能有微型装置。”
“收到。”耳麦里传来渡鸦简洁的回应。
林渊没有回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地下二层的备用安全屋。这里没有窗户，墙壁和门都做了电磁屏蔽和隔音处理，是整个基地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房间中央，赵海、夏宇、秦风、老陈，以及连夜请来的李院士都在，围坐在一张圆桌旁。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疲惫和凝重。
“人齐了。”林渊坐下，没有任何寒暄，“关于‘启明星’方案，以及那个‘意识镜像锚点’，我们必须今天做出决定。老陈，李院士，你们先说说最新的技术推演结论。”
老陈看向李院士，后者叹了口气，打开面前的平板电脑。
“我们模拟了七种‘启明星’方案的可能执行路径。”李院士的声音透着深深的忧虑，“在最优条件下——也就是叶凯的意识‘原生结构’测绘完整度达到85%以上，外部能量场稳定度偏差小于0.01%，‘镜界协议’污染剥离算法每次迭代误差率低于万分之一——意识核心成功隔离并初步稳定的概率，可以提升到41.7%。”
夏宇眼睛一亮：“四成多？比之前高！”
“但这是‘最优条件’。”李院士泼了冷水，“以我们目前的技术能力和数据完整度，实际能达到的条件，最多是测绘完整度60%，场稳定度偏差0.5%，算法误差率千分之五左右。在这个条件下，成功概率……是18.3%。”
房间里的温度仿佛骤降。
“那……那个镜像锚点呢？”赵海嘶哑地问。
“镜像锚点的创建，需要额外进行一次深度神经信号采集和编译。”老陈接话，声音干涩，“这个过程本身，就会对叶凯残存的意识结构造成相当于‘启明星’方案30%强度的冲击。根据模型，如果先创建镜像锚点，再执行‘启明星’，那么‘启明星’的成功概率会进一步下降到……大约12%。而镜像锚点本身，成功创建的概率也只有70%。并且，即便创建成功，它也只是个‘空壳’，恢复成完整意识的概率……在现有认知框架内，无法计算，可能无限接近于零。”
“也就是说，”秦风总结，声音冰冷，“如果我们选择最稳妥的路——只执行‘启明星’，不搞那个镜像——叶凯有18%的机会活过来。如果我们想加个‘保险’，先搞镜像，那么他活过来的机会就降到12%，而且那个‘保险’基本等于没有？”
李院士沉重地点头：“基本是这样。而且，无论是否创建镜像，一旦‘启明星’失败，叶凯现有的意识残留将彻底消散，连目前这种‘休眠’状态都无法维持。换句话说，失败，就是脑死亡。”
死寂。
夏宇一拳砸在桌子上，红着眼眶低吼：“18%……这他妈叫什么选择？！”
“还有更糟的。”林渊开口，将“观者”关于“创世科技”可能进行物理干预的警告，以及徐睿的疑点简要说明，“我们可能没有时间慢慢权衡了。对手不会等我们。那个实习生，可能就是放进来探路或者制造混乱的棋子。一旦他们觉得时机成熟，可能会直接对叶凯，或者对整个基地的系统动手。”
“那就干！”夏宇猛地站起来，“管他百分之十几，总比等着被人弄死强！凯哥躺了这么久，不就是在等一个机会吗？咱们赌了！”
赵海拉住他：“冷静点！这不是打游戏，输了可以重开！这是叶凯的命！”
“那你说怎么办？！”夏宇甩开他的手，“等？等到他们打上门，连这18%都没了？！”
“我们可以尝试先清除内部威胁，加强防御，争取更多准备时间……”赵海试图寻找中间道路。
“时间不在我们这边。”一直沉默的秦风忽然开口，“‘观者’的情报显示，对手在采购特殊材料。如果他们准备的是大规模电磁脉冲或者定向神经干扰设备，我们的屏蔽层不一定能完全防住。一旦叶凯的医疗设备被干扰，或者他的神经信号被恶意注入数据……可能连尝试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看向林渊：“老板，你拿主意。我们听你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渊身上。
压力如同实质的水银，灌满他的胸腔。18%的生还概率，一个可能加速死亡的“保险”，一个虎视眈眈的敌人，一个潜藏的内鬼。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将叶凯，将整个战队，推向万劫不复。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叶凯躺在急救舱里苍白平静的脸，闪过决赛最后时刻队员们燃烧一切的眼神，闪过“观者”描述的“数据天国”那令人窒息的未来。
许久，他睁开眼，目光重新变得清晰、坚定。
“老陈，李院士，我需要你们和技术团队，在24小时内，完成两件事。”林渊的声音平稳而有力，不容置疑。
“第一，在不惊动徐睿的前提下，利用基地所有可用的算力，对‘启明星’方案进行极限优化。目标：在实际可操作条件下，将成功率从18.3%提升到25%以上。我知道这很难，但我要你们穷尽一切可能性。”
“第二，同步准备‘意识镜像锚点’的创建方案。但我们不立刻执行。我要你们设计一个触发机制——只有当‘启明星’过程中，监测到叶凯意识核心出现不可逆的溃散征兆时，才自动启动镜像锚点创建程序。把这个‘保险’的启动条件，设定在最后关头，尽可能减少对主过程的干扰。”
老陈和李院士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钦佩。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折中方案：全力主攻“启明星”，但将镜像锚点作为最终时刻的“抢救措施”。这需要精妙到毫秒级的监测和控制，风险依然巨大，但至少在理论上，兼顾了主要机会和最后底线。
“技术上……有挑战，但可以尝试。”李院士最终点头，“我们需要‘观者’那边提供更详细的实时神经信号解码算法。”
“我会去要。”林渊转向赵海和夏宇，“你们俩，负责盯住徐睿。我要知道他每一个异常举动，接触的每一个人，传输的每一个字节数据。但不要抓他，让他动。我要看看，他背后的人想干什么。”
“明白。”赵海沉声应道。
“秦风，”林渊看向狙击手，“你带周明和王昊，重新检查基地所有物理出入口、通风管道、电路节点和网络硬连接点。特别是医疗单元和主服务器机房。参照‘观者’给的特殊材料清单，看看有没有可能被植入或远程激活的装置。不要放过任何角落。”
“交给我。”秦风点头，眼神锐利如刀。
“最后，”林渊看向所有人，“关于‘启明星’的最终执行时间……定在48小时后。无论优化结果如何，无论外部压力多大，48小时后，我们启动方案。在这期间，一切如常，冠军该有的活动继续，训练照旧。我们要让外面的人觉得，我们还在为商业活动和下个赛季做准备。”
“为什么是48小时？”夏宇问。
“因为‘观者’提到，‘创世科技’的特殊材料采购最近才完成，设备组装和测试需要时间。48小时，可能是他们能够发动物理干预的最早时间点。”林渊眼神冰冷，“我们要在他们动手之前，先出手。把叶凯的意识，从他们的靶心上挪开。”
拼死一搏，抢在枪响之前。
没有欢呼，没有口号。每个人只是重重地点头，然后沉默地起身，离开安全屋，走向各自的战场。
裂隙已然出现，在渺茫的希望与迫近的毁灭之间，在信任与怀疑之间，在人的意志与数据的洪流之间。
他们能做的，就是在这道狭窄而危险的裂隙中，找到那条唯一可能通向光明的路。
哪怕它遍布荆棘，通向的也可能只是更深的黑暗。
但他们别无选择。
林渊最后离开安全屋，回到地面。阳光刺眼，基地里依旧是一片冠军战队的繁忙景象。但他知道，倒计时已经开始。
48小时。
他走到医疗单元外，隔着玻璃看着里面的叶凯。
“再坚持一下，”他低声说，仿佛在对沉睡的队员，也仿佛在对那个可能正在数据深渊中挣扎的灵魂，“就快……结束了。”
无论是以拯救，还是以终结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