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航、文殊、普贤,西方三大士,终是退了。
带着满身伤痕,带着佛光黯淡的净瓶,带着道心业火灼烧的隐痛,更带着那几乎破碎的菩提大阵虚影,化作三道略显仓惶的佛光,消失在南疆天际。没有梵音缭绕,没有天花乱坠,只有残留的、正在急速消散的点点金屑,以及空气中那尚未完全平息的能量乱流,无声诉说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圣道交锋与因果反噬。
笼罩恶煞谷不知多少时日的金色佛网,彻底崩散。那无处不在、蛊惑人心、度化万物的梵唱,也如潮水般退去,最终只剩下山谷中呜咽的风声,以及地脉浊气缓缓沉降的隆隆余响。
天,亮了。
不是日光破晓的那种亮,而是一种沉重压迫散去后,天地重归自然的清明。久违的、属于洪荒南疆荒蛮之地的、混杂着煞气、草木清气与泥土腥味的空气,重新涌入鼻腔。虽然依旧险恶,却让劫后余生的地仙众人,感到了难以言喻的“真实”与“自由”。
“走了……他们真的走了……” 一名年轻弟子喃喃道,手中紧握的法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整个人虚脱般坐倒,涕泪横流。不是恐惧,而是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松弛后的本能宣泄。
“噗——” 岳震再也支撑不住,拄着战斧单膝跪地,大口咳出淤血,虎目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西方教退走的方向,胸膛剧烈起伏。这一战,他燃烧精血,硬抗圣人余威,伤势极重,但一股不屈的悍勇之气,却越发凝练。
砺锋轻轻放下怀中依旧昏迷、但气息已趋于平稳的蒲英,交由精擅丹道的师妹照料。他缓缓直起身,环顾四周。三百地仙,人人带伤,近三成弟子昏迷不醒,余者也大多法力枯竭,神魂受损,阵亡者虽无,但道基受损、前途堪忧者,不下数十。临时布下的阵法早已破碎,营地一片狼藉,唯有那残存的、与山河共鸣后显得愈发厚重的“地气”,还在默默滋养着这片饱经摧残的土地。
惨胜。不,甚至算不得胜,只是惨烈的……幸存。
但,终究是活下来了。在西方教三大士、菩提大阵、乃至圣人化身的威逼下,在几乎必死的绝境中,挣扎着活下来了。
砺锋深吸一口气,混合着血腥与硝烟味的空气刺痛着肺腑,却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抬起头,望向那高悬天际、渐渐淡去却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锋芒的通天剑痕。那道剑痕,斩开的不仅仅是虚空,更是压在地仙头顶的、名为“绝望”的大山。
“截教,通天圣人……” 砺锋心中五味杂陈。有感激,若非那一剑,地仙今日必亡;有沉重,这份人情太大,地仙一脉恐怕难以偿还;更有隐忧,此番承了截教天大的情,几乎等于打上了截教的烙印,未来在这杀劫四起的洪荒,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但眼下,不是思量这些的时候。
“所有人听令!” 砺锋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重伤者原地疗伤,轻伤者戒备四周,阵法师立即勘查地脉,布下最简隐匿阵法!快!我们还未安全!”
他的喝令惊醒了尚沉浸在侥幸中的众人。是啊,西方教虽退,但这南疆并非善地,方才大战动静如此之大,不知引来了多少窥探的目光。地仙如今如同重伤的猛虎,最是虚弱,绝不能再出差错。
众弟子强打精神,挣扎着行动起来。擅长阵法的弟子在几位长老带领下,忍着伤痛,以残存材料与对地气的感应,勉强布下一座粗糙的“小周天敛息阵”,虽远不及先前大阵,但聊胜于无。岳震也吞下丹药,强压伤势,组织尚有战力的弟子在外围巡逻警戒。
砺锋则来到蒲英身边。蒲英面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但怀中那枚混沌副珠却散发着温润的清光,与星核残存的微光交相辉映,丝丝缕缕的生机缓缓渡入她体内,护住心脉,修复着濒临崩溃的神魂。女娲娘娘所赐的造化灵符,早已耗尽威能,化作飞灰,但其残留的一丝造化道韵,似乎也起了关键作用。
“星核与混沌珠的共鸣……还有那山河地气的反噬……” 砺锋目光深沉。此战虽险,却也暴露了许多东西。地仙之道与洪荒大地似乎有某种深层次的联系,星核与混沌珠在绝境下爆发的力量也超乎想象。这些,或许就是地仙未来立足的根本,但也是招灾惹祸的源头。
他盘膝坐下,运转功法,一边疗伤,一边将神念小心翼翼地向四周蔓延。果然,在数十里、上百里外,感应到了不少晦涩不明的气息在徘徊、窥探。有妖族,有散修,甚至可能还有其他大教的探子。但或许是忌惮那道尚未完全消散的通天剑痕,或许是摸不清地仙虚实,这些气息都保持着距离,并未靠近。
“都在观望啊……” 砺锋心中冷笑。洪荒便是如此,弱肉强食,落井下石者众,雪中送炭者稀。今日若非通天教主那霸道无双的一剑,此刻围上来的,恐怕就不止是窥探的目光了。
时间在紧张与压抑中缓缓流逝。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天色渐晚,南疆特有的、夹杂着猩红煞气的暮色笼罩下来。那道横亘天际的剑痕,终于彻底消散,只留下空中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锋锐道韵,仿佛在提醒世人,圣人一怒的恐怖。
外围窥探的气息,也渐渐少了许多,但并未完全离去。地仙众人如同惊弓之鸟,不敢有丝毫懈怠。
深夜,蒲英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先是茫然,随即被剧痛与虚弱占据,最后化为深沉的疲惫与后怕。
“师妹,你醒了!” 守在一旁的砺锋连忙扶住她。
蒲英艰难地转动眼珠,看了看四周疲惫不堪、却依然坚守的同门,又望向砺锋关切而憔悴的脸,嘴角勉强扯出一个虚弱的弧度:“师兄……我们……还活着……”
“活着!都活着!” 岳震闻声凑过来,虎目含泪,重重地点头。
蒲英闭上眼,缓了口气,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往日的几分清明与坚韧:“西方教……退了?”
“退了,被通天圣人的一剑惊退,又遭因果反噬,走得狼狈。” 砺锋简要将后续道出。
蒲英静静听着,目光落在怀中温润的混沌副珠上,又望向不远处悬浮的、光芒黯淡了许多的星核,低声道:“是因祸得福……也是劫数更深。此番,我们算是将西方教得罪死了,也彻底卷入了圣人的棋局。”
“怕他个鸟!” 岳震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那群秃驴欺人太甚!通天圣人仗义出手,此恩俺老岳记下了!日后便是刀山火海,也绝不皱眉头!”
砺锋摇头:“恩要记,路也要走。经此一役,我地仙一脉算是彻底暴露。西方教不会善罢甘休,阐教态度暧昧,其他势力虎视眈眈。我们必须尽快离开此地,寻一处真正安全、可做根基的所在。”
“去金鳌岛?” 有弟子低声问。
蒲英和砺锋同时摇头。
“不可。” 蒲英声音虽弱,却清晰,“截教之恩,重如山岳。然吾等地仙之道,终须自立。寄人篱下,非长久之计。且大劫将至,截教自身亦是漩涡中心,我等前去,福祸难料。”
砺锋接口道:“师妹所言极是。吾等当寻一处远离纷争、地脉浑厚、可隔绝天机推算的隐秘之地,暂且蛰伏,疗伤休整,参悟此次所得,提升实力。待元气恢复,再做计较。”
“可是,这样的地方……” 岳震皱眉。洪荒虽大,但灵山福地皆有主,荒僻之处又难躲灾劫。
蒲英挣扎着坐起,目光望向南方那更加幽深、煞气也更浓的群山深处,轻声道:“此次绝境,我隐约感到,吾等地仙之道,与洪荒大地羁绊极深。或许……我们的生机,就在这洪荒大地本身。可还记得,那山河龙气的回应?”
砺锋眼睛一亮:“你是说……”
“寻龙点穴,以地脉为基,布下真正的‘地仙大阵’,化险地为福地,乃至……洞天!” 蒲英眼中闪过决然,“此乃吾等地仙本道!与其四处漂泊,不如就地扎根,以阵法为凭,以地脉为盾,纵然是圣人,想要攻破一方经营日久的地脉大阵,也需付出代价!”
岳震拍案叫绝:“好主意!咱们别的没有,对阵法和地脉的钻研,那是看家本领!就在这里,在这南疆深处,找一处煞气最重、地脉最乱、谁也看不上的绝地,把它改造成咱们的家!”
砺锋也重重点头:“正当如此!事不宜迟,待众人伤势稍稳,便立刻动身寻找合适地点。此次,需布下真正的‘周天星斗大地镇元大阵’,将星核、混沌珠之能与地脉彻底结合!”
地仙众人闻言,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光。是啊,他们最强的,从来不是正面搏杀,而是改造环境,营造地利!以阵法称雄,正是地仙祖庭昔日立足之本!
梵音散尽,青天重现。绝境逢生,前路未卜。但地仙一脉,终于在这洪荒杀劫中,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自己的路——不依附,不逃避,扎根大地,以阵为凭,在这纷乱世间,杀出一条属于地仙的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