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光阴,悄然流转,宫门内绿荫更浓,檐角风铃依旧,人事却已几番新颜。
十二岁的宫远徵,身形抽长,面容褪去稚嫩,显露出近乎锐利的精致。他对外愈发显得冷酷乖张,心思难测,毒舌起来字字见血,配着日益精进的毒术,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然而这般模样,只在特定之人面前才会冰消雪融。对宫尚角,他保有敬畏;对已能帮着田诩罂打理些许事务、年满十四愈发沉稳的宫朗角,他已能平和共处;对始终慈爱的泠夫人,他更是心存感激与敬重。
而这一切的“例外”,皆源于那个最核心的、不容任何动摇的存在——田诩罂。
十八岁的田诩罂,风姿卓然,气度沉静深邃。他仍是墨蓝苗服加身,银饰光华内敛,更添几分成熟威仪。这些年来,他不仅是宫远徵的“罂哥哥”,更是宫尚角不可或缺的臂助。宫门外的诸多产业、江湖联络,多由他出面打理,其能力与手腕,早已得到宫门上下的公认。
近日,宫门有一桩大事:宫尚角已至参加后山“三域试炼”之期。此试炼关乎继承人之位的最终认定,凶险艰难,需闭关数月。角宫内外诸多重担,自然更多地落在了田诩罂肩上。而十四岁的宫朗角,在其兄与田诩罂的数年悉心教导下,尤其在商事打理方面显露出过人天赋,如今已能协助田诩罂处理不少日常事务,成了得力帮手。
宫远徵对田诩罂的依赖,随着年岁增长,非但未减,反酿成一种更深沉、更执拗的羁绊。他依旧形影不离地跟着田诩罂,如同守护着自己最珍贵的宝藏。田诩罂在宫门时,他尚能维持表面的冷静;一旦田诩罂需外出远行,他心底的不安便会彻底爆发。
这日,角宫书房内,气氛不同往日。宫尚角即将进入后山闭关试炼,临行前,正与田诩罂做最后的交接。宫朗角亦在一旁,仔细聆听,默记要点。
“诩罂,这数月,角宫内外,便托付给你了。”宫尚角神色凝重,目光中是对田诩罂全然的信任,“朗角,你需尽心辅佐你诩罂兄长,遇事多听多学,不可擅专。”
“兄长放心,诩罂必当竭尽全力。”田诩罂郑重应下。
“朗角明白,定不负兄长和罂哥哥所托。”宫朗角认真点头,小脸上已褪去稚气,满是担当。
坐在窗边看似摆弄着一只琉璃毒蛊的宫远徵,将这番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入耳中。他深知宫尚角试炼的重要性,也知田诩罂接下来会更忙,或许……外出会更频繁。一想到此,他捏着蛊瓶的手指便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宫尚角交代完毕,拍了拍田诩罂的肩膀,又看了一眼宫远徵,眼中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嘱托,随即转身,毅然走向后山方向。他知道,有田诩罂在,角宫和那两个弟弟,出不了乱子。
书房内只剩下三人。田诩罂转向宫朗角,开始吩咐具体事项。宫远徵再也按捺不住,他放下蛊瓶,走到田诩罂身边,也不顾宫朗角还在场,便扯住了田诩罂的衣袖。
“罂哥哥,”他抬起头,方才面对宫尚角时的冷硬全然不见,那双漂亮的眼眸里迅速积聚起水汽,眼圈泛红,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尚角哥哥去试炼了……你……你是不是又要经常出去了?”
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划过他白皙的脸颊。十二岁的少年,在人前是桀骜不驯的徵宫之主,此刻在田诩罂面前,却脆弱得如同易碎的琉璃。那眼神里满是委屈、恐惧,仿佛即将被独自遗弃在荒原。
田诩罂心中一软。他抬手,用指腹轻柔地拭去宫远徵脸上的泪痕,动作一如往昔般小心。“远徵,”他声音沉稳,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兄长试炼期间,事务确会繁多些,或有需要外出之时。但朗角如今已能帮手,我会尽量缩短行程,早日归来。”
“可是……半月?还是更久?”宫远徵的眼泪掉得更凶了,他紧紧抓着田诩罂的衣袖,仿佛这是唯一的浮木,“我会想你……每时每刻都想……外面那么远,万一……”他不敢说下去,只是用泪眼婆娑地望着田诩罂,将所有的不安和依赖赤裸裸地摊开。
一旁的宫朗角见状,默默低下头,整理着手中的卷宗,非但不觉尴尬,反而有些心疼这个弟弟。他深知宫远徵对罂哥哥的依赖有多深。
田诩罂轻轻握住宫远徵微凉的手,耐心道:“远徵,我已非初次外出,自有分寸。你在宫中,要好生用膳、习武、修习医术,也要……帮罂哥哥看着徵宫,可好?”他将“帮”字咬得微重,赋予责任,以期缓解他的焦虑。
宫远徵吸了吸鼻子,努力止住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嗯!我会的!我会看好家,等你回来!”他像是接下了神圣的使命,但眼底的不安并未完全散去。
然而,当田诩罂数日后因一桩紧急商务不得不启程时,宫远徵送到宫门口,看着那墨蓝色的身影策马远去,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他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咬着下唇,眼圈红得厉害,那双总是带着戾气或冷漠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全然的依恋与不舍,痴痴地望着背影消失的方向,久久不愿离去。
每一次离别,都像是在他心上刻下一道新的裂痕。他所有的冷酷与乖张,不过是保护那极度缺爱、恐惧失去的内核的坚硬外壳。而田诩罂,是唯一能让他心甘情愿卸下所有防备、暴露这份脆弱的人。这份与日俱增、近乎偏执的依赖,如同暗处滋生的藤蔓,早已缠绕进骨血深处,预示着未来更加汹涌难测的情感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