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厚的钟声再次回荡在山谷,带着肃穆的余韵。执刃大殿内,雪、月、花三位长老端坐于上,神情肃穆。宫子羽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入,短短时日,丧父失兄与执刃重担已让他的脸庞褪去些许青涩,添了几分坚毅,唯有眉宇间凝结的哀愁与疲惫挥之不去。
“见过三位长老。”他依礼躬身。
抬头间,便见宫尚角也立于殿中,身姿挺拔如松,负手而立。在看到他的一瞬,宫尚角原本平静无波的面色上,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森寒冷意,虽转瞬即逝,却足以让敏感的宫子羽心头发紧。
月长老率先开口,声音苍老而沉重:“子羽,按照礼数,父母离世,需三年守孝,不可娶亲,不可饮酒欢庆。本应将所有选亲新娘遣返归乡,赔礼致歉——”
花长老接过话头,语气带着现实的考量:“但念及此次变故,无锋已然掌握通过新娘潜入宫门的方法,我们认为,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再适合从山谷外迎娶新娘。故而大家商议,希望执刃大人就从此次进入宫门的姑娘中,选出一位心仪之人,留在身边暂作随侍,待守孝期满,再择吉日正式迎娶。”
宫子羽虽有些意外,但也知大局为重,此刻宫门经不起更多风波,他点了点头:“好,子羽明白。”
少顷,雪长老目光转向一旁沉默的宫尚角,缓声道:“念及尚角也到了婚娶之年,不如也一并选择了吧。”
宫尚角并未反对,他神色沉稳,言语间思虑更深:“也好。此次选亲本是为前少主而设。近年来宫门事务繁重,我本无意娶妻。但近日之变故,让我不得不重新思量。宫门血脉一直薄弱,而且,从近期种种迹象来看,无锋对宫门的围剿,已然开始谋篇布局……” 他话语中的沉重,让殿内气氛更加凝滞。
花长老微微颔首:“嗯……若能好事成双,自是最好。”
宫尚角这才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宫子羽,询问道:“子羽弟弟,意下如何?” 他语气平和,却刻意省略了“执刃”二字,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宫子羽知他用意,心中涌起一股屈辱与不快,却强忍下来,扯了扯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回道:“尚角哥哥想要娶亲,当然是好事。只是你历来眼光独到,要求甚高,不知道,‘我挑剩下的’姑娘里,能否有哥哥愿意将就的。”
这话语中的火药味已然弥漫开来。
“子羽。” 一个清冷平和的声音适时响起,打断了这逐渐升腾的对峙。
众人望去,只见田诩罂不知何时已与宫远徵、宫朗角、宫紫商一同来到殿内,显然是被长老一并传唤而来。他上前一步,先是对三位长老及宫尚角微微颔首致意,随后目光转向宫子羽,语气沉稳而客观:
“执刃大人,尚角哥哥,三位长老,诩罂有一言。”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关于新娘去留,我以为,既然人已入宫门,且无锋渗透之法已被其掌握,此刻若将所有新娘尽数遣返,恐非上策。”
他顿了顿,见众人目光聚焦于他,继续冷静分析:“其一,遣返过程漫长,路途之上,难保无锋不会另设埋伏,或趁机劫持,或散布谣言,损我宫门声誉,甚至以此要挟诸位姑娘家族,反生更多事端。”
“其二,” 他目光扫过宫尚角和三位长老,“正如尚角哥哥所言,无锋布局已启,其后续行动难以预料。这些新娘留在宫门,看似增加了风险,实则也在我们掌控监视之下。她们的身份背景,我们尚可逐步核查。若此刻放归,如同纵鱼入海,他日其中若真混有他心之人,与无锋里应外合,我等将更为被动。”
“其三,” 田诩罂最后看向宫子羽,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宫门正值用人之际,旧尘山谷亦需稳定人心。将所有新娘留下,妥善安置于女客院落,对外可显宫门仁厚,稳住各派联姻之心;对内,亦可仔细观察,徐徐图之。是去是留,是友是敌,待局势稍稳,查明真相后再做决断,岂不更为稳妥?”
他这一番话,条分缕析,既考虑了安全风险,也顾及了宫门声誉与长远稳定,将“留下新娘”从单纯的婚配问题,提升到了应对无锋威胁和稳定局面的战略高度。
宫远徵站在田诩罂身后,虽然觉得留下那些“麻烦”很是不悦,但只要是罂哥哥说的,他便下意识觉得有道理,只是撇了撇嘴,没出声反对。宫朗角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三位长老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低声商议片刻。花长老率先抚须,看向田诩罂的目光带着赞许:“诩罂所虑,确实周详。老夫方才只虑及宫内风险,却未想及遣返途中及后续可能引发的诸多麻烦。将人留在眼皮底下,严加看管,逐步甄别,确是更为稳妥。”
月长老也微微颔首,语气凝重:“嗯,无锋诡谲,不得不防。此刻放人离去,无异于放虎归山,后患无穷。诩罂的第三条考量亦是在理,宫门新丧执刃,外界本就观望,若匆忙遣返所有新娘,恐引人猜疑,动摇人心。留下她们,亦是安定局势之举。”
雪长老见花、月二长老均已表态,沉吟一瞬,最终一锤定音:“既然如此,便依诩罂所言。所有新娘暂留宫门,安置于女客院落,由侍卫加强戒备,非召不得随意出入。子羽,你既为执刃,选侍之事可按原议进行,但需更加谨慎。尚角,你若有意,亦可从中择选。其余诸女,待查明身份、局势稳定后,再行定夺。”
宫尚角深邃的目光落在田诩罂身上,带着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他原本确实存了借此打压宫子羽气势的心思,但田诩罂提出的顾虑以及长老们的最终决议,让他明白此事已关乎宫门整体布局,便不再多言,只是默然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个安排。
宫子羽见长老们一致采纳了田诩罂的建议,心中复杂,既松了口气——不必立刻面对遣返新娘可能带来的麻烦,也隐隐感到压力——留下这些身份存疑的女子,对他这新执刃亦是考验。他收敛了方才与宫尚角对峙的尖锐,沉声应道:“是,子羽遵命,定会谨慎处置。”
殿内凝滞的气氛因长老们的明确决议而稍缓,田诩罂的谏言,如同在暗流汹涌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定锚石,暂时稳住了方向。去或留,已不再仅仅是两位宫子较劲的由头,而是关乎宫门安危的既定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