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渺洲的夜,比九重天深邃,也比紫方云宫生动。
客院外的观星台,由一整块悬浮的星纹黑玉构成,边缘缠绕着散发微光的夜光藤。这里视野极佳,能俯瞰云溪宫星星点点的灯火,以及远方沉睡在夜幕下、轮廓起伏的无尽林海。天幕上,星河浩瀚,比在天界仰望时更为清晰璀璨,仿佛真的有一条流淌着碎钻的光带横贯苍穹,低垂得近乎触手可及。
润玉独自立于台边,仰头望着这片陌生的星空,久久不语。夜风带着林间湿润的凉意与不知名野花的清芬,拂动他素白的衣袍与如墨的发丝。他脸上惯常的温润笑意淡去,在无人注视的此刻,显露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以及一丝几不可察的、沉浸于广袤天地时的孤渺。
身后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衣袂摩擦的窸窣声是润玉熟悉的频率。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放松了肩背。
凤罂走到他身侧半步远的地方停下,同样望向星空。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翼渺洲的灵气和熟悉的环境,让他周身那层在紫方云宫时刻意维持的冷冽疏离感淡化了许多,夜色柔和了他过于昳丽的五官线条,额间的金色凤翎印记在星辉下流转着温润的微光。
“这里的星星,”润玉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夜色,“似乎比天界的更亮,也更……自在。”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句,“天界的星辰,位置都是恒定的,遵循着最严密的轨迹,每一颗都悬在它该在的地方,分毫不差。很美,却也……有些寂寞。”
凤罂侧目看了他一眼。润玉的侧脸在星辉下显得有些朦胧,眼神却清亮,映着万千星光,也映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向往与淡淡的怅惘。他听懂了润玉的未尽之言。天界的星辰如同天界的仙神,各司其职,秩序井然,却也束缚重重。而翼渺洲的星空,野性、灿烂、无拘无束,正如这片土地本身。
“规则予人安定,亦予人枷锁。” 凤罂声音平淡,却一语中的,“天界是六界中枢,维系平衡,自有其铁律。而翼渺洲,是百鸟栖息繁衍之地,生机盎然,规则便更贴近‘自然’二字。” 他抬手指向星空某处,那里有几颗星辰格外明亮,排列却略显随性,“看那里,鸟族先辈称之为‘离巢星群’,它们的位置并非亘古不变,每隔数百年便会微微偏移,如同幼鸟终将离巢,去探索更广阔的天地。”
润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仔细辨认,果然发觉那几颗星辰的方位与他记忆中天界星图略有不同。一种新奇的感悟涌上心头。“原来……星辰亦非全然不变。” 他喃喃道,心中某个因天界永恒不变规则而生出的细微窒闷,似乎被这“离巢星群”轻轻撬开了一丝缝隙。
“世间万物,恒常者少,变易者多。” 凤罂收回手,语气依旧平静,却仿佛意有所指,“关键在于,能否在变易中守住本心,在规则内寻得自如。”
润玉心中微震,转头看向凤罂。星辉落在那双沉静的墨黑眸子里,仿佛深潭倒映了银河,深邃难测,却又在某一瞬间,似乎有熔金般的暖色一闪而逝,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阿罂总是这样,话不多,却总能说到他心坎里,或给他打开一扇未曾想过的窗。
“阿罂似乎……很喜欢这里。” 润玉轻声说,带着一丝探究。他能感觉到,回到翼渺洲后,凤罂身上那种无形的紧绷感松弛了许多。
凤罂沉默了片刻,目光掠过下方熟悉的宫殿轮廓与更远处黑暗的林海。“这里是我的根。” 他最终说道,声音很低,“纵有万千束缚与不得已,根之所系,总归是不同的。” 他没有说“喜欢”或“不喜欢”,但“根”这个字,已道尽一切。这是他必须守护、也承载着他最初记忆与血脉的地方。
润玉听出了他话中深藏的复杂情感,有归属,有责任,或许也有一丝身不由己的淡薄无奈。他忽然想起凤罂离乡为质时的年幼,想起他在天宫中总是沉静无波的眼神,心头莫名一软,涌起一股强烈的想要安慰、想要分担的冲动。
他悄悄伸出手,在宽大的袖袍遮掩下,试探性地,轻轻勾住了凤罂垂在身侧的手指。
凤罂指尖微微一颤,没有避开。
润玉得寸进尺,将手指滑入凤罂的指缝,慢慢扣紧。掌心相贴,传来彼此的温度。凤罂的手比他稍暖一些,指腹有常年握笔执剑留下的薄茧,触感真实而令人安心。
“阿罂的根在这里,” 润玉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温柔,“但阿罂现在,也在天界。” 他顿了顿,鼓足勇气,耳根微热,却坚持说了下去,“紫方云宫……有阿罂在的地方,于我而言,便也不是全然冰冷的囚笼了。”
这话近乎直白地倾诉了依赖与珍视。凤罂心头猛地一跳,仿佛被羽毛最柔软的部分轻轻搔过,泛起一阵陌生的、酥麻的悸动。他指尖下意识地收紧,回握住了润玉的手。
【系统(幽幽地,带着电量不足般的“嘶啦”杂音):……警告,检测到宿主及目标人物情感交互浓度突破环境适配阈值。星夜,牵手,私语,互诉衷肠(系统备注:单方面?)……要素过多。本系统疑似受到不明浪漫波长干扰,运行逻辑出现短暂卡顿……重申,宿主,你的‘守心’与‘自如’论调,和此刻的行为,存在显着逻辑悖论……滋滋……】
凤罂:“……”
他这次连白眼都懒得翻了,直接调动一丝灵力,将识海里那个噪音源暂时屏蔽得更彻底些。耳根终于清净了。
两人就这样并肩而立,手牵着手,望着翼渺洲灿烂的星河,许久无言。夜风微凉,掌心却温暖。一种无声的默契与安宁在星光下流淌,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