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文心中了然,不敢隐瞒,据实以告:“回师叔,弟子并未献上什么奇珍异宝或修仙法门。”
“只是将自身游历洪荒,观察万物生长、四季轮回,结合些许粗浅道理,整理成册的一本关于农事耕植、水利兴修、谷物选种以及一些简单工具改良的法子,汇编成册,赠与了唐皇。”
“农书?”袁守诚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波动,他微微蹙眉,显然有些意外。
功德之气如此磅礴,竟只是为了一本农书?
“正是。”尹文点头,“弟子观如今南瞻部洲人族,虽经贞观之治,民生渐复,然耕作之术大多沿袭古法,效率低下,若遇天时稍有不协,便易生饥馑。”
“弟子所思所想,不过是如何让人族百姓,能更顺应天时地利,于土地上获取更多生机,少些饥馑之苦罢了。”
“此乃微末小技,于心有所感,便记录了下来。”
说着,尹文心念一动,一本与他献给李世民那本一般无二、以神念凝聚实质化的小册子,便出现在他手中,双手奉上。
“师叔若感兴趣,弟子这里尚有副本一份,请师叔过目。”
袁守诚目光深邃地看了尹文一眼,最终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本看似朴实无华的小册子。
册子入手,并无灵力波动,亦无宝光闪耀,唯有纸张的质感与墨迹的清香。
玉帝化身袁守诚,并未像凡人那般一页页翻阅,而是神识微动,瞬间便将册中所有内容尽数映照于心湖之中。
起初,他的神色尚是平静,带着审视与推演。
以他玉帝之尊,统御三界,见识过无数奇功妙法,人族耕作之术,在他眼中本是微不足道的尘芥之事。
然而,随着看到的内容深入,他那平静无波的面容,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袁守诚闭上了双眼,指节无意识地在石桌上轻轻敲击。
他并非只是在阅读,而是在以无上法力,结合自身对天道、三界运转的理解,全力推演尹文所献之策!
此书不直接授予凡人力量,却指引他们如何更好地运用自身的智慧与劳动,去契合天地规律,从而获取生存与发展的资本!
其核心,在于引导而非赐予,在于赋能而非代劳。
此法若推行开来,人族根基将更为稳固,整体气运必将更加昌隆鼎盛!
而人族作为天地主角,其气运的壮大,直接关系到整个洪荒天地的稳定与天道秩序的繁荣!
难怪!
难怪天道会降下如此海量功德!
袁守诚沉默了很长时间。
石桌上茶水渐凉,华光都有些站得无聊了,偷偷打了个哈欠。
“朕,推演良久。”玉帝化身缓缓开口,“你可知你所献此册,其意义究竟为何?”
尹文回答说:“弟子只愿人族百姓,能少些饥馑,多些安稳。”
“不止于此。”玉帝摇头,目光如炬,“它强化的,是人族自身顺应天时、利用厚生的能力,而非依赖神佛赐予。”
“此乃固本培元、壮大自身之道!长此以往,人族气运必将愈发凝聚鼎盛,于天地而言,善莫大焉!”
说着,他将那本小册子郑重收起,纳入袖中。
“此物,于天庭,于朕,亦有莫大参考之价值。天庭统御三界,亦需明了此之真谛。你……做得很好。”
这几乎是玉帝能给出的最高赞誉。
尹文听到玉帝的赞誉,心中刚松了半口气,却听袁守诚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沉凝:
“不过……”
这一声“不过”,让尹文的心又提了起来,垂首:“师叔请讲。”
袁守诚目光扫过尹文,带着一种洞察世情的神情:“你献此策,立意虽高,于长远而言,确是固本培元之良方。然,欲解李唐眼下之困,单凭此册,恐力有未逮。”
他顿了顿,见尹文面露疑惑,继续道:“你可知,李唐立国至今,为何天灾频仍,民生多艰?你以为,仅仅是耕作之法落后所致?”
尹文沉吟片刻,谨慎答道:“弟子愚钝,只窥表象。愿闻师叔详解。”
袁守诚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可知李唐之前,乃是何朝?”
尹文不假思索:“前朝乃是隋朝。”
“嗯。”袁守诚微微颔首,指尖在石桌上轻轻一点,“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可知那隋朝,背后是何方势力在鼎力支持?”
尹文心念电转,结合自身所知与对洪荒大势的模糊感应,一个名字浮上心头,他试探着问道:“莫非……是佛门?”
他之所以如此猜测,是因为联想到了隋文帝杨坚那个广为流传的小名——那罗延。
而那罗延,正是佛门中赫赫有名的护法神!
袁守诚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不错。正是佛门倾力扶持,方有隋室之兴。按常理,隋朝气运,本不该如此早衰。”
他的语气带上了几分追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然而,变数出在杨广身上。此子登基之后,不知因何缘故,或许是急于求成,或许是被某些势力暗中引导,行事愈发乖张悖戾。”
玉帝开始细数杨广的“罪状”,每一件都听得尹文心头微震:
“他不顾地脉水运,强行开凿东南大运河,锁住了隋朝数条关键龙脉,致使地气紊乱,国本动摇。”
“他削平龟背,兴建观星高台,此举扰乱了星野对应,天机晦涩。”
“他自恃甚高,下令天下琼花只为他一人绽放。结果?他御驾亲临之际,万株琼花瞬间凋零!”
“杨广恼羞成怒,竟下令砍伐天下所有琼花树!此举彻底恶了执掌百花的花神,天地间生机都为之削弱几分。”
说到这里,袁守诚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竟带上了几分真实的惋惜:“隋炀帝之女,南阳公主,为保隋朝国运,她自愿出家苍岩山,试图以自身肉身与功德镇守那残存的气运……”
“可惜,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终究是无力回天。”
他有多位女儿,对于南阳公主这般刚烈的命运,自然心生一丝共情与惋惜。
不过他还是补充道:“当然,南阳公主的牺牲也并非全无意义,那苍岩山因其镇守,确由一座凶山渐渐转化为了福地圣山,也算是一份功德。”
袁守诚总结道:“说实话,历代人皇,上述恶行只需犯下一件,便足以动摇国本,有失天下之险。”
“而那杨广,在位不过十数年,竟将这几件事做了个遍!如此折腾,隋朝若不亡,才是天道不公。”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尹文:“更何况,彼时道门亦在其后推波助澜。多方作用下,隋朝失天下,实属正常。”
尹文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言问道:“我道门三清为何会允许佛门弟子成为人皇?”
袁守诚知道现在的尹文对过往了解不多,便耐心详细解释:“此事根源,在于更早的周武帝灭佛。”
“周武帝宇文邕,推行灭佛政策,其势酷烈,几乎动摇了整个南瞻部洲佛门的根基,北方寺庙、佛像几乎被摧毁殆尽。”
玉帝语气平淡,“关键之处在于,那周武帝单只灭佛便也罢了,他同时亦恶了道门,下令道门弟子也一律还俗,独尊儒术,以儒术治天下。”
“此举可谓同时得罪了佛道两家。”袁守诚嘴角露出一丝讥诮,“佛门根基受损,自然要寻找机会反弹。”
“于是,才有了身负佛门气运的杨坚应运而生,终结北周,建立隋朝。”
他看向尹文,点明了最关键的一层,“而且,在此之后,道门三清圣人与西方佛门二圣有过约定,隋朝天下,至少享国二百年,以弥补佛门在北周时期的损失,维系双方势力的某种平衡。”
“然而,隋朝不到四十年便二世而亡,远远未达到约定的年限。佛门岂能甘心?他们认为这是道门背后算计,违背了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