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园的日子,看似平静如水,实则暗流汹涌。沈倾凰将自己浸在书海与内息运转之中,心无旁骛。谢惊澜送来的古籍浩如烟海,从山川地理、风物志异,到前朝秘闻、兵法韬略,甚至一些晦涩的方术杂谈,应有尽有。她不再局限于寻找“星陨之约”的线索,而是贪婪地汲取着一切能拓宽视野、增长智慧的知识。她深知,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中,任何一丝信息的缺失,都可能成为致命的短板。
青黛每日按时送来饮食汤药,并带回外界零星的消息。石头在谢惊澜的默许下,也能偶尔传递些紧要的情报。通过这些断续的拼图,江宁城内的暗涌逐渐清晰。
赵允,那位承恩侯府的小侯爷,三日前已抵达江宁。他并未如高无庸那般大张旗鼓,而是轻车简从,悄然入城,径直住进了江宁织造衙门,行事低调得反常。但据石头所言,这位小侯爷甫一安顿,便接连召见了江宁城内数位实权官吏和士绅名流,所谈内容不详,但事后那些官员神色各异,有人志得意满,有人忧心忡忡。显然,赵允并非纯粹的纨绔,此行也绝不仅仅是传达太后的申饬那么简单。
此外,江北的漠北军有了新动向。斥候回报,漠北王庭的内乱似有平息的迹象,那位以骁勇善战着称的三王子占据上风,正在收拢权力。一旦漠北内部稳定,集结在江北的五万精锐,随时可能发动雷霆一击。江宁城的空气,一日比一日紧绷,连隐园中都能感受到那无形的肃杀。
地牢那边,清虚道长依旧咬紧牙关。谢惊澜似乎并不急于撬开他的嘴,只是加派了看守,将其与外界彻底隔绝。但石头提到,地牢附近窥探的“江湖人”并未减少,反而更加隐蔽,行迹也更为鬼祟,似在酝酿着什么。
沈倾凰每日都会拿出那枚黑色碎片与新月令牌,尝试以各种方式沟通,内息、精血、甚至默诵古籍中记载的某些古老祷文,但除了初次触碰时那令人心悸的邪气反噬和令牌的微热排斥外,再无异状。碎片静静躺在绒布中,纹路幽暗,仿佛一块普通的顽石。但沈倾凰不信邪,月魂教费尽心机守护、清虚贴身携带之物,绝非凡品。或许,是时机未到,或许是方法不对。
这日午后,她正对着一卷描绘上古星象分野图的残卷出神,试图从中找出“星陨”二字的可能指向,青黛悄无声息地进来,神色比往日凝重了几分。
“小姐,石头大哥传讯,赵小侯爷今日午后,去了西大营。”
沈倾凰指尖微顿,抬眸:“西大营?靖南军赵昂将军的驻地?”
“正是。”青黛低声道,“赵小侯爷以‘代天巡狩,慰劳将士’为名,前往西大营,赵将军依礼接待。但石头大哥说,赵小侯爷在营中盘桓了近两个时辰,不仅看了操练,还‘随意’与几名中低级将领谈了话,甚至……去看了军械库和新到的粮草。”
沈倾凰眸色沉了下来。慰劳将士是假,探查虚实、收买人心才是真!赵允此来,果然不怀好意。西大营是靖南军精锐所在,亦是江宁防务重中之重。赵昂是谢惊澜心腹,但军中并非铁板一块,总有心怀异志或容易被收买之人。赵允此举,是在谢惊澜的心腹之地埋钉子,更是对谢惊澜权威的公然挑衅。
“王爷可知情?有何反应?”沈倾凰问。
“王爷已知晓。”青黛声音更低,“石头大哥说,王爷只吩咐了一句:‘知道了,让他看。’”
让他看?沈倾凰心中微动。谢惊澜这是……欲擒故纵?还是另有深意?以他的性子,绝不可能容忍赵允如此行事。要么是隐忍不发,等待时机;要么就是……另有布置。
“还有一事,”青黛迟疑了一下,“石头大哥说,盯梢地牢的兄弟发现,昨夜子时,有一辆运送夜香的粪车在地牢后巷停留了半刻钟,驾车人形迹可疑。兄弟们暗中跟了一段,那粪车最终去了……城西的‘惠民药局’。”
“惠民药局?”沈倾凰蹙眉。那是官办的施药之所,平日里多为百姓义诊,也负责掩埋无主尸首、处理些秽物,鱼龙混杂,确实是传递消息、隐匿行踪的好地方。月魂教的人,想通过地牢的污秽之物传递信息?还是……另有图谋?
“王爷那边……”
“已有人去禀报了。”青黛道。
沈倾凰沉吟片刻。赵允的动作,月魂教的异动,几乎同时发生,是巧合,还是……有所勾连?太后派赵允来,真的只是为了掣肘谢惊澜?赵允与月魂教,是否有她不知道的联系?
“青黛,”她忽然道,“我记得,赵允的生母,似乎是已故的瑞王妃,出身江南苏氏?”
青黛一愣,旋即点头:“小姐记得不错。瑞王是当今圣上的堂叔,早逝无子。瑞王妃苏氏,确是姑苏人氏,其父曾官至江宁布政使,后致仕还乡。苏家在江南,颇有声望。”
苏氏……江南……江宁布政使……沈倾凰脑中飞快闪过一些模糊的记载。父亲的手札中,似乎提过一句,前朝某位笃信方术的郡王,其王妃也姓苏,且与当时的国师过往甚密……会不会是巧合?
“去查一查,瑞王妃苏氏,与已故的睿王,可有姻亲或故旧关系?另外,苏家近二十年来,可有族人异常早逝,或信奉僧道、行为异常者?”沈倾凰吩咐道。月魂教根植江南多年,与当地豪族有牵连,并非不可能。若赵允母族与月魂教有瓜葛,那太后派他来,就更加耐人寻味了。
青黛眼中闪过讶色,但并未多问,只躬身应道:“是,奴婢这便去告知石头大哥。”
青黛退下后,沈倾凰再无心思看书。她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萧瑟的冬景。山雨欲来风满楼。赵允是明面上的风雨,月魂教是暗地里的毒蛇。谢惊澜看似稳坐钓鱼台,但内外交困,压力可想而知。她被困在这隐园,虽有青黛石头传递消息,但终究隔了一层,许多事情无法亲身查证,许多判断也只能基于零碎的信息。
这种被动等待的感觉,并不好受。但她更清楚,以她现在的实力和处境,贸然行动,不仅于事无补,还可能打乱谢惊澜的部署,甚至将自己置于险地。实力……她需要尽快恢复,更需要提升。光靠新月令牌缓慢的温养和按部就班的修炼,太慢了。月魂教不会给她太多时间。
她的目光落在案头的黑色碎片上。或许……可以冒险一试?古籍中记载,有些邪物或法器,需以特殊血脉或秘法激发。她的血,既然能引动新月令牌,是否也对这碎片有效?哪怕只是激起一丝反应,或许也能窥见些许端倪。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难以抑制。沈倾凰走回案前,凝视着那幽暗的碎片。风险很大,可能会再次引发邪气反噬,甚至惊动可能存在的、与碎片有感应的人。但……值得一试。她必须尽快找到破局的关键。
深吸一口气,她取出一根银针,刺破指尖。殷红的血珠沁出,带着淡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奇异的气息。她将血珠,缓缓滴向那黑色碎片中心那点暗红。
血珠坠落,触及碎片的刹那——
异变陡生!
没有预想中的邪气爆发,也没有剧烈的反应。那滴鲜血,如同滴入干燥的沙地,瞬间被碎片吸收得无影无踪!紧接着,碎片表面那些诡异繁复的纹路,如同被注入了生命般,骤然亮起一抹极其黯淡、几乎微不可察的暗红色幽光!幽光如水波流淌,顺着纹路蜿蜒,最终汇聚向中心那点暗红。
与此同时,沈倾凰怀中的新月令牌,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散发出灼热的蓝光,透过衣料,将她的肌肤烫得一痛!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碎片的阴冷邪异与令牌的温润清正——以她的身体为战场,骤然碰撞!
“呃!”沈倾凰闷哼一声,只觉得一股冰寒刺骨、一股灼热滚烫两股气流猛地窜入经脉,疯狂对冲!她眼前一黑,气血翻腾,喉头腥甜,几乎站立不稳。那黑色碎片上的幽光只闪烁了短短一息,便骤然熄灭,恢复死寂。新月令牌的震动也渐渐平息,只是依旧发烫。
短短一瞬,却如同经历了一场酷刑。沈倾凰扶着桌案,剧烈喘息,额上冷汗涔涔。经脉中残留的刺痛与冰火交织的怪异感,让她心有余悸。但她的眼睛,却死死盯着那恢复原状的碎片,亮得惊人。
有反应!虽然危险,但证实了她的猜想!这碎片,确实与她,或者说与她的血脉有关!而新月令牌与碎片之间,存在某种强烈的、彼此排斥又隐隐关联的感应!
更重要的是,在方才那短暂的光芒闪烁中,她似乎“看”到了一些破碎的画面——扭曲的星图、燃烧的祭坛、无数跪拜的身影、还有……一双冰冷无情、仿佛蕴藏着无尽星空与毁灭的眼睛!
那是什么?是碎片中残留的记忆?还是……某种启示?
沈倾凰强忍着不适,迅速将碎片重新包好,又将新月令牌贴身藏好。心脏仍在狂跳,方才那瞬间的冲击与看到的幻象,让她心神激荡。这碎片,恐怕不仅仅是月魂教的邪门法器那么简单!它可能记录着关于“星陨之约”、关于月魂教核心秘密的关键信息!
必须告诉谢惊澜!这个发现太重要了!但如何告知?直接说?他会信吗?这碎片和令牌的异状,又该如何解释?
正当她心念电转之际,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青黛略显紧张的低呼:“小姐!王爷来了!”
谢惊澜?他此刻不应在应对赵允吗?怎会突然来此?
沈倾凰心头一凛,来不及细想,迅速将染血的银针和绒布收起,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襟。几乎在她刚坐定的瞬间,竹帘已被掀起,一道玄色身影带着室外的寒气,大步踏入。
谢惊澜的脸色,比这冬日阴云还要沉凝三分。他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一丝罕见的……冷厉。目光如电,瞬间落在沈倾凰尚有些苍白的脸上,在她微微颤抖的手指和额际未干的冷汗处停顿了一瞬。
“你做了什么?”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