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过去了,迎来了晴朗的干燥季节。
溪水见底,能够看见水底的卵石和小鱼。
西奥多早早地占好了他最喜欢的写生位置。
卡里俄斯带着笔记在溪边坐下,看着西奥多调配颜料。
今天的写生对象是溪对岸的一片共鸣花。
“它们今天特别活跃。”
西奥多一边在画板上铺底色一边说。
“听说共鸣花能感知到生物的情绪波动。”
卡里俄斯翻开笔记,开始记录今天的观察。
自从开始系统研究树庭的生态环境,他养成了每天记录的习惯。
笔记里不仅有文字,还有细致的素描和图表。
“你看那里。”
西奥多突然用画笔指向溪流下游。
一只大地兽幼崽正在浅水区嬉戏。
它笨拙地追逐着水中的光点,偶尔会跌坐在水里,但很快又爬起来继续玩耍。
这正是卡里俄斯之前救下的那只小地兽,脖颈上的疤痕已经几乎看不见了。
“它恢复得真好。”
卡里俄斯点头,目光追随着小地兽的身影。
在它戏水的时候,周围共鸣花的频率发生了变化,在回应它的快乐情绪。
午后,那刻夏也来到了溪边。
他今天没有穿那件沾满颜料的长袍,而是换了一身轻便的布衣,手里提着一个装满新鲜水果的篮子。
“看来我打扰到艺术家的工作了。”
那刻夏笑着在卡里俄斯身边坐下,把篮子放在两人中间。
西奥多头也不抬地回答。
“正好,我需要一个模特。那刻夏老师,能请您保持这个姿势一会儿吗?”
那刻夏闻言眉头皱了一下。
你叫我什么?
但那刻夏倒也没在管,照着西奥多的要求,摆了个姿势。
单手遮眼,在倒计时的最后一秒,身体上仰。
口中念道:魔术技巧!
见此,卡里俄斯手中的书本掉落在地,发愣道。
老师,这才是你,对吗?
那刻夏转过身轻咳两声,看向卡里俄斯。
“我看了你最近的观察笔记。关于共鸣花与情绪波动的关系,这个发现很有意思。”
“还只是推测。”
卡里俄斯考量着。
“需要更多实验来验证。”
那刻夏从篮子里取出一个水果递给卡里俄斯。
“知道吗,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卡里俄斯接过水果,等待那刻夏继续说下去。
“那是我在悬锋城遇到的学者。”
“他也喜欢观察自然界的细微现象,相信万物之间都存在着看不见的联系。”
“他后来怎么样了?”卡里俄斯问。
那刻夏沉默了一会儿。
“他在一次实验中消失了。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消失,而是他的存在本身从所有人的记忆中淡去。只有极少数人还能隐约记得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
这个回答让卡里俄斯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他想起自己那些模糊的记忆,那些不属于自己的经历。
“为什么会这样?”
那刻夏摇头。
“没有人知道。悬锋城有很多这样的谜团。这也是为什么我现在更倾向于在树庭这样相对...稳定的地方进行研究。”
西奥多完成了速写,满意地展示他的作品。
画中的那刻夏显相较于此刻,更...开放?
呃,对,更开放。
“画得不错。”
那刻夏评价道。
“不过我的鼻子没有这么挺。”
西奥多笑着开始收拾画具。
“艺术需要适当的夸张。”
小地兽玩累了,爬上岸甩干身上的水,然后慢悠悠地走到卡里俄斯身边趴下。
它把湿漉漉的头靠在卡里俄斯膝上,发出呼噜声。
那刻夏观察着这一幕。
“它很亲近你。大地兽通常不会与人类建立这么密切的关系。”
卡里俄斯轻轻抚摸小地兽。
“我们算是共过患难。”
夕阳开始西沉,树庭落在金色的余晖中。
“我一直在想您之前说的话。”
卡里俄斯突然开口。
“关于生命在消亡中孕育新生。”
那刻夏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在哀丽秘谢,我亲眼见证了一个文明的终结。但如果按照您的理论,这种终结应该会催生新的开始。”
“可是我回到那里时,只看到一片死寂。”
那刻夏摇头,对其问题做出严肃回答。
“不是所有的终结都能立即迎来新生。有些创伤太深,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愈合。就像严重的伤口会留下疤痕,虽然组织再生了,但永远无法完全恢复原状。”
西奥多停下收拾画具的动作,安静地听着这场对话。
他虽然不完全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能感受到话语中的重量。
“您认为哀丽秘谢还有新生的可能吗?”
卡里俄斯问。
那刻夏没有直接回答。
远处,一株新生的树苗正从倒下的古树躯干中长出嫩芽。
“正如先前那棵树苗。它的母树在三年前的暴风雨中倒下,我们都以为它死了。但是两年后,新的生命从看似毫无生机的躯干中萌发。”
“生命的韧性常常超出我们的想象。只是有时候,这个过程的长度超出了我们个体生命的尺度。”
卡里俄斯注视着那株树苗,心中某个紧绷的部分似乎稍微放松了一些。
太阳,开始落下去了。
那刻夏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草屑。
“该回去了。今晚我要整理明天课程的资料。”
西奥多已经收拾好画具,站在一旁等待。
小地兽不情愿地抬起头,看着卡里俄斯。
“你该回自己的族群了。”
卡里俄斯轻声对小地兽说。
“明天再来找我。”
小地兽似乎听懂了,慢悠悠地站起身,向树庭深处走去,一步三回头。
三人沿着小径返回住处。
萤石灯在道路两旁亮起。
几只夜行的绒球兽在草丛中觅食,毛茸茸的身体在灯光下滚动。
回到树屋,卡里俄斯点亮油灯,在笔记上写下今天的见解。
在关于哀丽秘谢的段落旁边,他画了一株从废墟中生长的小草。
这是他的希望,也是他的信念。
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去,回到最初的地方,最初的家。
那里有他所深爱的人,只可惜如今,人去楼空。
在入睡前的朦胧中,卡里俄斯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不知是向谁发问。
“鸟,为什么会飞?”
但这一次,问题之后似乎还跟着另一句话,不像是答案,而是陈述。
“因为它们必须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