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里俄斯在废墟间疾奔。
他对这片土地太熟悉了,即使它已面目全非。
每一个倒塌的房舍,每一处残破的矮墙,都曾是他记忆中的一部分。
他像一道白色的影子,在灰暗的断壁间穿梭,不断拉开与身后追兵的距离。
呼喊声和脚步声被他渐渐甩远。
他没有回头,只是不停地跑,冰冷的空气吸入又呼出。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本能地想要远离,远离追捕,远离白厄和昔涟,远离这片承载着太多痛苦的土地。
他跑出了哀丽秘谢的废墟范围,一头扎进了外围更加荒芜的山地。
这里的路更难走,但也更容易隐藏踪迹。
直到听不到任何追兵的声音,他才在一个隐蔽的石缝后停下,背靠着冰冷的岩石。
一路剐蹭的露水浸湿了他的白发,贴在额前。
他怀里的油布包空了,但那柄木剑还紧紧握在手中。
他缓缓滑坐在地上,将头埋在膝盖间。
身体的疲惫远不如内心的混乱来得强烈。
他该如何与他们重言呢?
他现在,是一个被通缉的“杀人犯”。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这双手,曾经连握住麦穗都显得笨拙,后来学会了握剑,学会了炼金术,现在,又沾上了鲜血。
他胸口那片透明的区块,在刚才的奔跑和紧张中,又在闪烁了一下。
如今种种,他又陷入迷茫。
“我……到底是谁?”
他对着冰冷的空气,无声地问。
是哀丽秘谢那个懵懂的卡里俄斯?
是树庭那个沉默的学者?
还是现在这个被追捕的逃亡者?
一瞬,他感觉脸前传来冷声的话语。
「你是谁?」
「这真的重要吗?」
他看向四周,慌忙问道。
这个声音,你到底是谁?
话落,那道声音没有再阻碍他的思考。
可方才,他真真切切觉得有一个人站在自己的面前说话。
可不论如何都找不到。
他不能久留。
他需要一个更安全的藏身之处。
他站起身,辨认了一下方向。
他不能回树庭,那会连累更多人。
他也不能去奥赫玛,那是自投罗网。
他似乎只剩下一条路,继续在这荒野中流浪。
他一路向北。
那是更荒凉的区域,据说连接着被黑潮严重侵蚀的恶土。
接下来的几天,卡里俄斯在荒野中跋涉。
他不需要食物,也不会饿。
夜晚,他找到岩洞或者茂密的枯木丛躲避风寒,不敢生火。
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
他尽量避免与人接触。
有一次,他远远看到一支小型的商队,立刻隐藏了起来。
还有一次,他差点撞上一队巡逻的奥赫玛制式盔甲的士兵,似乎是某个边境哨所的人,他也及时避开了。
孤独和逃亡的压力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他。
也在颠覆他现在的一切,那种陷地囚笼的感觉,如此熟悉。
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和属于现在的迷茫交织在一起,让他时常在夜里惊醒,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第五天,他沿着一条几乎干涸的河床行走时,在一处背风的河湾,发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被藤蔓半遮掩的洞穴入口。洞口很小,仅容一人弯腰通过。
他犹豫了一下,拨开藤蔓,小心地钻了进去。
洞穴里面比想象中要深,也稍微宽敞一些,空气虽然潮湿,但没有异味。
这里似乎是一个理想的临时藏身点。
他决定在这里停留几天,简单整理下思绪。
他用找到的干燥苔藓和枯叶在洞穴深处铺了一个简单的床铺,将木剑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坐在洞穴口,借着藤蔓的缝隙透进来的微光,看着外面荒凉的景色。
手不自觉的靠向木剑。
他想起了白厄最后挡在他身前的背影,想起了昔涟布满泪水的脸。
他们还会来找他吗?
那刻夏知道他被追捕了吗?
奥赫玛那边,安格尔的死,最后会如何了结?
一个个问题,都没有答案。
但如今更迷茫的是,一切兜兜转转好像回到了原点。
也不知道为什么而活,只是为了逃命?
他自己不怕那些元老的势力,可其他人呢?
他在夜色清冷的时候,借着那一丝月光,看向了水洼中的自己。
卡里俄斯颤抖着,解下右眼的黑罩。
他的右眼,并非凡尘之物。
那瞳孔深处,是一片虚空。
在这片虚空之中,镶嵌着一条完整的银河。
亿万颗星核聚成星辉之河,取代了整个眼球。
这银河是活的。
它随着卡里俄斯的视线调整而波动。
有时,整个星河会收缩凝聚,让位于一个尤其明亮的类星体,成为瞳孔中央一个令人无法直视的奇点。
卡里俄斯吓得后仰摔倒在地上。
他终于意识到。
这并非绘制的图景,而是一个被囚禁的真实宇宙。
它让这只眼睛带着洞悉万物,又蕴含着漠视一切尘世兴衰的冰冷与遥远。
他连忙拿起那块黑罩重新遮住自己的右眼。
洞穴里一片漆黑。
卡里俄斯躺在苔藓铺上,听着外面荒野的风声生物的嚎叫。
在绝对的黑暗中,那个曾经在他脑海中出现过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走向……『门』……」
卡里俄斯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
洞穴里空无一人。
是幻觉吗?
还是……那个他,又来了?
他握紧了木剑,在黑暗中,久久无法入眠。